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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山间的梦,是狂野的风

【柯王子】列宁格勒爱情故事

      柯王子合志文今天解封,发出来混个更新

      

      献给我所珍爱的列宁格勒。

    【1】

      大街上有一栋房子,当地人称之为蓝房子。每次柯蒂斯路过那里时,都能听到房子里的钢琴声。他知道,那是他班上的同学杰克·本杰明的家。而那些钢琴曲,正是他弹奏出来的。

       杰克本杰明的家和列宁格勒(1)大多数人的住处都不一样。那是一栋独立的别墅,带着一个修筑着漂亮篱笆的小花园。每年夏天,花园里开满了藤本月季,累累花枝从篱笆上坠出,散发出浓郁的杏仁与蜂蜜的芳香。偶尔,柯蒂斯会驻足片刻,欣赏园中动人的美景。而透过那些交错掩映的花木,他便能看到杰克在家中全神贯注练习钢琴的侧影。

       同那栋开满月季花的蓝房子一样,杰克·本杰明对大多数的同学来说都是一个谜。他来自美国,是外交大使塞拉斯·本杰明的长子。杰克从不谈论自己的母亲,有一次,教师塔季扬娜·阿列克谢耶夫娜·尤金娜为他们布置下了一篇关于《母亲》的作文,杰克破天荒地交了白卷。那是尤金娜第一次当众批评杰克,不过他本人对这些倒是毫不在意。据学习委员尼古拉说,杰克最后也没交上那篇作文。

       杰克的俄语进步飞速,起初,他还曾因口音而被班上的男孩们取笑,可后来,他便能说得同土生土长的列宁格勒人一样流利。但这并不能帮助杰克融入一个遍布着俄罗斯人的群体。因为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在同学们的眼中,他是异类,是外来人,是高傲又难以亲近的美国佬。

       他的头发总是一丝不苟的向后梳着,态度礼貌疏远,目光中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冷静。他喜欢读书,并且似乎十分享受独处。当班级里的男孩在教室里大谈特谈时事新闻又或是新式武器时,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沉默地读读写写。当尤金娜问大家,未来想从事什么职业?所有男孩都回答士兵、运动员或是宇航员,只有杰克说他想做个自由撰稿人,写写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他从不和其他男孩一起踢足球,他们也从不邀请他。有时候,连柯蒂斯都搞不清楚,是杰克率先疏远了男孩们,还是男孩们率先疏远了杰克。

       柯蒂斯是所有男孩中唯一一个对杰克不曾抱有敌意的人。他确实和普通的列宁格勒男孩有点不一样,可谁又是和谁完全一样的呢?恰恰相反,杰克的与众不同对柯蒂斯有一种神秘而模糊的吸引力,使他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倾注在这个总是沉默的美国男孩身上。在柯蒂斯的心底,他渴望着杰克的友谊,但是由于他性格上的内敛和对感情的迟钝,他从没有过度地表现出这种情绪。他总是帮杰克解围,斥退那些和他开恶意玩笑的男孩,并且常常会邀请杰克参加集体活动,可是如果杰克拒绝,他也不会继续坚持下去。 

       时间步入九月,列宁格勒迎来了凉爽宜人的秋天。过几天就是共青团日,学校放假,三班的学生们商量着要上剧院去看天鹅湖。这天杰克正好没来学校,商定好时间后,柯蒂斯突然说:“我们叫上杰克·本杰明吧。”

       男孩女孩们纷纷一愣,一直和杰克关系极差的安德烈率先提出了反对:“他又不是共青团员,凭什么和我们一起过节。”

      “可他是我们的同学。”柯蒂斯解释说,“这是一次班级聚会,我们理应叫上他。而且他在塔季扬娜·阿列克谢耶夫娜的课上曾经提起过,他欣赏我们的芭蕾。”

       “算了吧,柯蒂斯。”安德烈摆了摆手,“我可不想看到他那幅自命清高、目中无人的样子,你想想,他肯定又是坐他父亲的汽车去剧院,穿着最时新的西装,一副资本家派头,我可不愿意和这样的人坐在一起看芭蕾。”

      “安德留沙,何必嫉妒呀。他坐他的小汽车,你坐你的电车呗。”柳德米拉揶揄地笑了起来,“再说了,杰克·本杰明打扮成那样也没什么的,谁不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呢?”

      “打扮!打扮!你就知道打扮!”安德烈几乎跳了起来,“你这是典型的小布尔乔亚(2)情结,你已经被腐朽的享乐主义腐蚀啦!”

       “好了,安德烈。”柯蒂斯皱着眉,不悦地打断了他们的争吵,“你们这都说的哪儿跟哪儿?我们谈论的是要不要邀请杰克·本杰明,杰克是我们的同学,我们不能故意疏远他。”     

       “请就请呗。”柳德米拉卷着金发,快乐地说:“难道我们不该让资本主义国家长大的孩子好好体会一下我们的优秀文化吗?有时候啊,移山倒海不一定需要你的拳头啊安德留沙,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个道理你没学过吗?”

       柯蒂斯点点头,对柳德米拉的话表示赞同。他所同意的倒不是姑娘半真半假的大道理,而是他认可柳德米拉对这件事的态度。

      “可我生怕他根本不会欣赏艺术!”

      “杰克懂。”柯蒂斯说,“我听过他弹柴可夫斯基的钢琴曲。”

      “好啦。”一直和柯蒂斯关系亲近的娜塔莉亚终于发了声,“我觉得柯特和柳达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就带上杰克一起去吧。”

      “是啊,安德留沙。”柳德米拉慧黠一笑,“难道你都看不出,柯蒂斯很想请杰克去吗?”

       柯蒂斯没有说话。可他感觉屋子里的目光一下子全都聚焦在他的脸上。照得他脸颊微微发烫。他装作毫不在意地提议举手表决,姑娘们都赞成带上杰克,小伙子们也就没了意见。最后,柳德米拉轻快地拍了拍柯蒂斯的肩膀,笑着说:“那么,就由你去请杰克·本杰明吧。”

       柯蒂斯以前从未去过蓝房子,他只是在偶尔路过那里时才会停下脚步,无意识地看一眼杰克房间的窗户。除此之外,他和那栋别墅再没发生过什么交集。他不熟悉杰克的家人,不知道他们是否会欢迎访客,当他敲门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有些紧张。 

       开门的是一位女佣,得知柯蒂斯是杰克的同学便把他请了进来。在来之前,柯蒂斯听说杰克病了,他想了想,便从水果摊买了几个苹果带到了杰克家。

       柯蒂斯坐在大厅里,沉默而倍感好奇地打量着蓝房子的内部。这里漂亮的像是个宫殿,每一件物品都摆放得优雅、整齐、且恰到好处。他们就像是杰克一样无可挑剔,人们大概不会愿意在嘴上承认他们漂亮又值得羡慕,可事实上,他们就是如此。

       过了一会儿,杰克从楼上走了下来。他穿着一件洁白熨帖的衬衫,头发依旧规规矩矩的。从他的脸上,柯蒂斯看到了一种虚弱疲惫的苍白,看起来,他确实是生病了。

       “杰克……”柯蒂斯回想着他来的路上早就准备好的话,紧张地像是在念课文,“你还好吗?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谢谢你。我好多了。”杰克邀请柯蒂斯坐下,又请求女佣拿来点心和热茶。不一会儿,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节日时才会有的糖果和点心,还有一些从国外捎来的水果。相比之下,柯蒂斯突然觉得自己买来的苹果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这是什么?”杰克瞄着苹果问。

      “这是我买给你的苹果。”柯蒂斯连忙答道:“安东诺夫卡(3)的苹果。一种晚熟的苹果。”

      “哦……”杰克微微点了一下头,“你介意我现在就吃吗?”

      “不……”柯蒂斯没想到杰克会这样说,这桌上摆满了更美味的食物,可杰克单单挑中了他买的、随处可见的苹果……“这本来就是给你的。”

       杰克问女佣要来了水果刀,他从果盘里随便挑出了一个苹果,手足无措的比划了半天,像是行军打仗一样笨拙地朝苹果砍了下去,结果却削去了一整块果肉。

      柯蒂斯被杰克的样子逗乐了。杰克是全优生,对一切总是游刃有余。然而面对一只像是被咬了一口的苹果,他竟然流露出了些许的懊恼。好像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全副武装的敌人,而他正在思考该如何战胜这个敌人。

       不过柯蒂斯也只是在心里偷偷地笑了一会儿。他立刻对杰克说:“还是让我来吧。”

       杰克想了想,还是把苹果递给了他。

       削平果对柯蒂斯来说并不是难事。当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杰克时,杰克刚刚帮他倒好了一杯茶。

      “谢谢。”杰克接过苹果,像是端详着艺术品那般看了一会儿,接着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

       “怎么样?”

        杰克皱起眉,疑惑地说:“是酸的。”

       柯蒂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安东诺夫卡的苹果确实是酸的。但他们俄罗斯人都喜欢。不过这种苹果一般都会用来做果酱和馅饼。柯蒂斯也直接吃过几次,感觉也没什么。

      杰克喝了一口茶,接着又咬了一口苹果。这一口依旧是酸的,可是他感到好多了。

      “谢谢你。”杰克依旧看着那个苹果,眉目间透着淡淡的笑意,“我一直都想试试安东诺夫卡的苹果,今天是我第一次吃到这个。虽然它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为什么?是谁和你推荐了它吗?”

      “是你们的作家伊凡·蒲宁。”杰克答道,“他曾经用一篇文章来描绘俄罗斯的乡村,其中提到过安东诺夫卡的苹果。他写的很诱人……”似乎是想到了文章中的片段,杰克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轻盈的梦幻,他问柯蒂斯:“你看过这篇小说吗?”

       “没有。”柯蒂斯坦然地说,“蒲宁……他的作品不允许出版和贩售,我从来没读过他的作品。”

        杰克微微扬起下巴,语调里带着某种讽意:“你知道他的作品为什么被禁止出版吗?”

       柯蒂斯摇了摇头。

       杰克站了起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柯蒂斯。柯蒂斯打开第一页,发现那是一本蒲宁的小说集。

      “我把这本书借给你,你可以自己寻找答案。”

      “谢谢。”柯蒂斯合上书本,感到它在自己手中微微发烫。他并不是害怕,反而是兴奋。他的内心对这世界上的一切真理一直怀有某种叛逆情绪,不过他隐藏的很好,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对了,过几天是共青团日。我们打算一起去看场芭蕾,我们想邀请你一起去。”

       杰克笑了笑,上扬的嘴角再度露出了他惯有的讥诮神色,“可我并不是共青团员。”

      “这不重要。”柯蒂斯飞快地说,“只是一起去看一场演出。我想邀请你一起去看”

       杰克微微垂下眼睛,以某种柔和的心绪注视着面前削好的苹果。柯蒂斯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终于等来了他的答复。

     “谢谢你的邀请,我会去的。”

      【2】

       杰克确实是坐着父亲的汽车去的剧院,就像安德烈所想象的那样,他穿着一身笔挺漂亮的西装,标致得像是盛装出席舞会的王子。一看到杰克朝他们走了过来,安德烈便重重地哼了一声,柳德米拉笑着问他:“干嘛啊,安德留沙,你是想把你的鼻子‘哼’掉吗?”

       柯蒂斯简短地将杰克上下打量一番。他看起来康复的不错。两颊已经浮现出了健康的光彩。大概是因为真的喜欢芭蕾,哪怕他再怎么故作镇定,他还是像一个普通的十五岁男孩一样流露出期待的神色。他彬彬有礼地与每一个同学打招呼,目光最后不着痕迹地落在了柯蒂斯的身上。

       柯蒂斯同样也在看着杰克,他的心底像是一块煎锅上的黄油,早已承受不住高温的炙烤,正不安分地冒着滋滋声响。

       按照座位号码,柯蒂斯和杰克坐在了一起。在演出开始前,柯蒂斯悄悄问杰克:“你曾经看过这出舞剧吗?”

      杰克点了点头,“不过是在莫斯科。”

     “莫斯科的大概没有这里的好。”柯蒂斯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寸土不让地维护着故乡的骄傲。杰克依旧望着面前的舞台,嘴角却带着善意的微笑。

         没人会不喜欢《天鹅湖》,如果有,那他肯定是个只懂得喝汤的傻瓜。若是有谁第一次来到这片广袤的土地,当地人往往会对他们说:“哦,你该去剧院看场《天鹅湖》。”

       柯蒂斯同样喜欢它,而且是毫无理由的喜欢它。男孩和女孩都被舞剧深深地吸引了,随着大幕缓缓落下,全场的掌声激烈地震荡着古老的基洛夫剧院(4)。杰克第一个站了起来,接着整个剧院的观众也纷纷跟随着他站了起来。指挥家和舞蹈家门不得不多次登台谢幕,以回报观众们的厚爱。

       在走出剧院时,柯蒂斯问杰克:“你喜欢这出舞剧吗?”

       “当然……”杰克毫不犹豫地答道,“它是诗意却痛苦的。这很迷人。”

       “它唤醒了所有人的情感。”娜塔莉亚接着杰克地话说道,“那位天鹅公主可真迷人啊,要是我像她一样就好了。”

       “娜塔莎,这种邪恶的观点是怎么在你的脑袋里生根发芽的?”安德烈故作严肃地说,“公主啊、王子啊都是腐朽冷酷的统治阶级。我们的党和人民花了多大的努力才把它推翻啊,你竟然说想成为天鹅公主,这简直是对那些死去的革命烈士的背叛!”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娜塔莉亚羞愤地说,“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罢了。”

      “随口一说,就说明这种念头已经在你的头脑里根深蒂固了。你再这样不思进取,马上就要被送到索洛维茨基(5)进行思想改造了!”

      娜塔莉亚生来就有点胆小。即使知道安德烈是在和开玩笑,她还是忍不住感到害怕。她又气又恼地瞪了恶作剧的男孩,接着跑出了剧院。

      所有的人目光中都流露出了不赞成的神色,可安德烈却还站在原地洋洋自得地哈哈大笑。这时,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杰克突然开了腔:“娜塔莉亚想成为天鹅公主,不过是因为天鹅公主很美罢了。难道在这里,对美抱有憧憬也算是一种罪行?那丑陋大概也能算作一种美德吧,越是离索洛维茨基遥远的人就越是拥有它。”

        安德烈本来只是想作弄作弄娜塔莉亚,可如今却被杰克狠狠地刺伤了自尊。他恶狠狠地反问杰克,“那你知道什么是美吗?像个小姑娘一样摆弄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就是美了吗,本杰明?”

      “够了,安德烈。”柯蒂斯打断了他,“别把所有人都当做是你的取笑对象。”

      “你们都怕他。我可不怕他。”安德烈走到杰克面前,抱着胳膊,怒气冲冲地嚷道:“你为什么不在你的国家好好呆着,偏偏跑到我们的地盘上来对着我们指手画脚?你知道什么是美吗?”

       杰克冷笑了一声,“那你又知道什么是美吗?”

       “美就是真理。”安德烈飞快地说,“是对真理地坚持和捍卫。这些道理你们不可能懂,因为你们总是靠压迫其他人获取快乐。你们只想着怎么把自己的家和花园打理得漂亮,却从不肯扫一扫门前路面的积雪。”

        比起安德烈的暴跳如雷,杰克平静得像是看热闹的过路人,他讥诮地反问:“这么说来,你又懂得什么是压迫了?”

        安德烈的眼睛里一瞬间迸发出了愤怒的火花,他一把揪住了杰克的领子,咬牙切齿地说:“你猜怎么着本杰明,我还知道,谁要是看不起我,我就揍他!”

        就在安德烈挥动拳头的那一刻,柯蒂斯突然把他从杰克身边推了出去。姑娘们立刻拉住了安德烈,柳德米拉愠怒地压低了声音,“你已经气跑了娜塔莎,难道还想要打人?这里是剧院,你要是再敢胡闹,我就告诉你爸爸!”

       杰克理了理被揉皱的衣服,看也不看安德烈一眼就独自离开了。柯蒂斯跟着他追了出去,他们在路边的红绿灯前停了下来。

       “我代安德烈和你道歉。”柯蒂斯诚恳地说,“他今天表现的像个混蛋。”

       “没必要。”杰克冷冷地说,“我早就习惯了。你们这儿的人和你们的国家一样,都对和自己不一样的事物和人心怀排斥。任何一丁点的与众不同在苏联大概都是一种罪责。而我从不会因为这种愚蠢的行为而发怒。我只会觉得他们可悲。”

       柯蒂斯微微愣了一下,“你觉得我的国家可悲而愚蠢?”

      “当一个国家不许印刷蒲宁的作品,而在这里朗读叶赛宁的诗歌也是一种错误时。我为什么不能说它是愚蠢的?”

      “可你根本不了解这里,你只在这里呆了几个月……你没权利以偏概全。”

      “我当然有权利这么说。”杰克冷淡地答道,“因为我在这里遭受过的恶意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我收到过的纸条大概能集结成册,他们无缘无故地称呼我为美国的间谍,时时刻刻让我滚出列宁格勒。而这种话,甚至在他们与我擦肩而过后传进我的耳朵里。柯蒂斯,我们同处一片土地,而你永远只能看到这里最好的一面。”

      “而你总是执着于那些最差的一面。”柯蒂斯不赞成地说。

      “好吧。”杰克像是无所谓一般挑了挑眉毛,“既然如此,我们没什么可谈的必要了。”

       他转身走向前来接他的汽车,同柯蒂斯不欢而散了。

   
      【3】

       回到家后,柯蒂斯便飞快地将杰克借给他的书藏了起来。起初,他并不打算立刻读这本书,因为他脑子里总是回响着杰克在剧院前的那番话,他说一个不许印刷蒲宁作品的国家是愚蠢的,这让柯蒂斯感到有些难以接受。

      可是他的小秘密虽然被锁进了抽屉,却时时刻刻地在诱惑着他。每次柯蒂斯路过书桌,他似乎都能看到那本书在抽屉中不安分地上蹿下跳,最终,直到晚上临睡前,柯蒂斯还是把那本小说从抽屉里重新取出,借着微弱的灯光,偷偷翻阅起来。

      刚开始,他打算读三十分钟便早早睡觉,可是时间不知不觉地接凌晨一点,他却依旧不知疲倦地阅读着,甚至忘记了仔细聆听门外是否有传来父母的脚步声。谁会不喜欢蒲宁呢?谁的心里没有一座飘着苹果、蜂蜜与秋凉芬芳的故园呢?

      凌晨三点钟,柯蒂斯的父亲起夜时察觉到他房门里的灯光,隔着门把他大骂一通。可他虽然挨了骂,心里却一点也不难受。他闭上眼睛,脑子里满满都是丰收的果园和堆满了麦秆的打麦场,在入睡的前一刻,他甚至看到了杰克那双总是带着点嘲讽的绿眼睛。

       第二天,当柯蒂斯赶到学校时,杰克依旧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即使男孩们、尤其是安德烈似乎对他更加不友好了,可他依然我行我素、保持着自己的步调,柯蒂斯很想和他说说话,包括那本秘密的小书,可是又不知道该从何讲起。

       有一次,当柯蒂斯路过杰克的书桌时,他突然看到一个纸团从教室后扔到了杰克的桌边。他疑惑地捡起那个纸团展开看了看,那上面只有一行草率的俄语:“滚回你的美国去,娘娘腔。”

        柯蒂斯被这卑劣的行为激怒了,他转过身,举起那张纸条,对着教室后方严厉地问道:“这是谁写的纸条?”

        没有人回答他,女孩们面面相觑,男孩们低头不语。谁也没供出谁来。

       “我再问一次,这到底是谁做的?”

        依旧没人说话。

        柯蒂斯的目光冷峻地扫过了整个教室,接着,他大步走到教室前,把那张纸条撕碎了扔进了垃圾桶里。

       “这种行为很卑鄙。我不想再见到第二次。”

        男孩们互相看了一眼,纷纷不满意柯蒂斯这样维护着讨厌的本杰明。可是他们不敢在明面上表现出这种不满。因为听到他刀子一样锐利的语调,谁都知道他语气里的警告不是玩笑。

       那天放学后,柯蒂斯从身后追上了杰克。杰克转过头,看到了一张欲言又止却又满怀担忧的面孔。或许是刚刚跑的有点快,柯蒂斯的呼吸声听起来急促而紊乱。杰克在心里悄悄叹了一口气,依旧无所谓地扬了扬嘴角:“你不用同情我,我既不生气、也不难过。那群胆小鬼甚至不敢当面把纸条扔给我。我知道他们怕我。有人称赞固然很好,可是有人惧怕我,这种感觉也不错。”

       柯蒂斯摇了摇头,既不赞成这番论调,也不赞成杰克的口是心非。然而他终究没有咬着这个话题紧追不放。他从书包里拿出那本小说递给了杰克,“我看完了。”

       “哦……”杰克接过书,目光中又浮现出了他那令人烦恼却无可奈何的讥诮神情,“真难得,你这么快就看完这本描写小地主阶级伤春悲秋的颓废小说了?”

       柯蒂斯听出那是官方对蒲宁小说的评价。平时,他从不觉得这些话有什么不妥。可是这一次,他却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这是一本很美妙的书。”柯蒂斯诚恳地答道。

      “那么我想问你,你赞成安德烈上周说过的那番美与真理的论调吗?”杰克问。

       柯蒂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像是个被突然抽到回答问题的学生,“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我对这个答案有非常清晰的体验。”他回答说,“当我看到一朵玫瑰花时,我由衷地感到高兴,那时我就认为它是美丽的。”

     “那什么又是真理呢?”杰克故意问他。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柯蒂斯皱着眉头,看起来格外凝重,“因为真理是自由又广博的……”

      杰克笑了起来。柯蒂斯看到他眼中的光彩仿佛在雾霭中悄悄浮现。剧院前分别时的那一点不快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你说的很对。”他压低了语调,懒洋洋地问道,“我家里还有很多蒲宁的书,你想看吗?”

       自此之后,柯蒂斯便经常在放学后光顾那栋神奇的蓝房子,从那里借阅各式各样的书籍。偶尔,杰克也会留下他喝茶、吃点心,和他讨论刚刚看完的小说。他们的很多观点都大不相同,因而时常发生争论,可那都是善意的、有趣的争论,从不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感情。

      后来,柯蒂斯去杰克家的次数渐渐少了起来。学校组织了足球赛,柯蒂斯作为三班球队的队长,每天放学后都要和其他人一起练习。于是,当队员们练习完足球回家时,他们偶尔会在柯蒂斯离开的方向瞥到一个令他们感到熟悉的身影。可他总是离他们远远的,而那到底是谁,谁也不太确定。

      正式比赛那天出了意外,一个队员的脚在赛前扭伤了,球队一下子少了一个人。班上剩下的只有几个不会踢球的书呆子,所有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过了一会儿,杰克来了,柯蒂斯眼前一亮,他立刻跑到杰克面前,问他有没有踢过足球。

       “你别问他!”安德烈高声嚷道,“他肯定会拖咱们的后腿。”

       “你闭嘴吧!”守门员亚历山大不耐烦地说,“难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杰克答应柯蒂斯做球队的替补。那天下午,天气难得的晴朗。他们的对手是比他们高一个年级的球队,所有人的心里都没底。但柯蒂斯一直在鼓励大家。他同时警告杰克,他们的对手中有一个又高又壮的黑头发男孩,所有人都叫他大米沙,他的球技不好,可却专喜欢在比赛时犯规踢别人的腿,让他一定要当心。

       比赛开始后,本来不抱太大希望的球员渐渐被唤醒了斗志,他们惊讶的发现杰克的球踢得意外的好。他和柯蒂斯的配合格外默契,好像他们天天都背着大家没日没夜地练习过一样。开场三十分钟,柯蒂斯在杰克的助攻下进了一个球。男孩们从远处朝着他们跑了过来,一瞬间就把他俩淹没了。

       到了下半场,比分被追至一比一平。大米沙突然不好怀疑地靠近了杰克。几次想犯规踢他的腿,可杰克却比他更为敏捷,他带着球绕过了笨拙的对手,在临近比赛的那一刻踢进了决胜球。

      柯蒂斯当时离杰克站的最近,率先紧紧抱住了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更多的男孩跑向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把他们抱在中间。杰克感到自己被一股又一股的力量撞进了柯蒂斯的怀里,他们的胸膛紧紧地贴在一起,连心跳声仿佛都汇成了同一种节奏。后来不知是谁冲过来推了大家一把,杰克的脑袋狠狠地撞向了柯蒂斯的鼻子,他们吃痛地叫了一声,一个捂着鼻子、一个捂着脑袋面面相觑地望着对方,接着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虽然输球的对手毫无风度,拒绝与男孩们握手,可这并不能影响他们的好心情。在热烈的欢呼声中,突然有谁高喊了一句让咱们去吃冰淇淋庆祝庆祝。于是男孩们便浩浩荡荡地冲向了冰淇凌店。他们把那可怜的小小门面围了个水泄不通,柯蒂斯和杰克站在最前面。柯蒂斯指着墙上的菜单真诚地向杰克推荐他的最爱——正宗又传统的奶油果仁冰淇淋。

       那时是深秋,列宁格勒庄严的面容早已流露出一派冷峻。涅瓦河上吹起了阵阵的寒风,古老的街道结满秋日的风霜。可男孩们还是一个勾着一个的肩膀,成群结队地往河边跑。他们坐在河岸边的狮身人面像旁吃冰淇淋,用捡来的石子比赛谁能让它们在河面上飞的更远。柯蒂斯凝视着他面前的景色。隔着宽广的河岸,他轻松地辨认出了冬宫、十月革命大街、以及那颗花生大小的“青铜骑士”。这是他的城市,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亲切而熟悉。

      柯蒂斯转过头问杰克:“冷吗?”

     “不冷。”

     柯蒂斯吞下的一大口冰淇淋,同时也吞下了一口凛冽的寒风。不过列宁格勒的男孩才不怕冷,他们总是渴望着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勇气。寒风吃冰淇淋是其中最简单也最愚蠢的一种方式。

     他想了想,又有点紧张地问:“你要提前回去吗?”

     “不。我和你一起回去。”

     柯蒂斯微微地扬起嘴角,他又问:“好吃吗?”

     杰克皱了皱眉毛,“果仁太多了。”

     这时,寒风中突然传来了几个男孩兴高采烈地叫嚷声。

     “我要成为最优秀的足球运动员!为列宁格勒金属制品厂队(6)和国家队效力!”守门员亚历山大朝着河面喊道。

      “我要成为契卡洛夫那样勇敢的飞行员!”

      “我要跟着科考队去南极探险!”

      “我要和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谈恋爱!”

      刚刚喊出这句话的安德烈脸颊红的厉害,好像刚刚被推到炭火上烤过一样。男孩们打趣他说话简直不知羞耻,难道这就不算堕落腐化的小市民观念了吗?

      “我只是说出了你们大部分人想说的话。”安德烈摊开双手,颇为无辜地说:“难道你们不想和漂亮姑娘恋爱吗?柯蒂斯,你说说看,难道你不想吗?”

       柯蒂斯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点道,他不明所以地抬起头,露出了同往常那样蹙着眉、似乎正在深思熟虑的表情。

     “柯特怎么会想这些事儿呢?”爱说俏皮话的讨厌鬼们起哄地喊道,“人家可不愁没有漂亮姑娘爱呀!”

     “我知道。”安德烈快乐地说:“娜塔莎喜欢柯蒂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你们别胡说。”柯蒂斯不满地说。

     “我以共青团员的名义发誓!我说的绝对是真话!”

      柯蒂斯无可奈何地闭了嘴,不想再和他的朋友们愚蠢地争执下去。在他们所有人的心里,尚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他们只是能偶尔感觉到这种情感与同学之情的细微不同。并偶尔拿来作为揶揄、取笑他人的谈资。对于这些介于男孩和小伙子们之间的九年级学生来说,爱情是一个近在咫尺、却又朦胧模糊的概念。

       柯蒂斯稍稍转了转脑袋,一种毛绒绒的、又带了点慌张的奇怪情感使他渴望偷偷摸摸地打量一眼坐在他身边的杰克。但是那个高傲的美国男孩却在这个时候转过头,目光投向了远处黑压压的造船厂。

       【4】

        足球赛为杰克在男孩们中间赢得了意想不到的尊重,同时也带给了他一些“新的”敌人。一天放学后,杰克和柯蒂斯突然被一群高年级的学生围在了校门口。为首的大米沙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用他那幅讨人厌的懒散腔调对所有人说:“多稀奇,我们的全优生现在天天都和那个从美国来的娘娘腔黏在一起。”他转过头,下流地问:“柯蒂斯,这个美国佬给你吃了什么迷药,让你总是像条小狗一样跟在他身后摇尾巴。”

       四周传来了不怀好意的大笑。柯蒂斯上前一步,挡在了杰克面前。他压抑着语调中的愤怒,声音清晰地说:“滚开,大米沙。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小家伙,我们今天可不是来找你的。你最好快点让开滚回家去。要不然我保证你一个礼拜下不了床。”大米沙恶狠狠地用手推了柯蒂斯一把。可他纹丝未动,像一把锋利的钢刀一样戳在原地。

       大米沙吃了闷亏,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下巴向上冲着杰克扬了扬,“你过来,我们有话和你说。”

       杰克冷淡地瞥了一眼大米沙,一步也没动。

       被轻慢的怒火在大米沙的眼中汹涌地燃烧起来,他愤怒地挥舞着拳头,挑衅地嚷道:“我说让你过来,你这个婊子养的……”

       杰克没说话。他沉默地抬起头,浅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紧了大米沙发红的脸。他的身体像是白桦树一般挺得笔直,紧握的拳头垂在身体两侧,瘦削的脸颊上浮现出愤怒的、刀锋般的线条。

       所有人停止了笑意,他们下意识到感到了一丝临阵时的慌张。

       几乎是一瞬间,杰克的拳头狠狠地揍了上大米沙的鼻子。没人料到杰克·本杰明会打架,就连柯蒂斯自己也短暂地愣了一下。等到所有人回过神儿时,大米沙坐在地上,鲜血从鼻子一路流到了下巴。而杰克揪住了他的领子,毫无怜悯地落下了第二拳、第三拳……

       “你们还在等什么?”大米沙扯开嗓子嚷道,“给我打死这个美国佬!”

      这场斗殴很快演变成了一场大规模的群架,起初是杰克和柯蒂斯以二敌六,后来路过的安德烈和亚历山大看到同学被打也很快加入了战局。这场架打了很久,谁的脸上和身上都没少落下拳头。最凶狠的至始至终是杰克,他就像是不怕疼不怕血一样面无表情地挥动着拳头,等到成年人赶过来将他们分开时,大米沙看他的目光甚至带了点恐惧。

       最后,他们全都被校长阿列克谢·罗巴诺夫叫进了办公室,得了处分,还要被停课一周。

       当他们一起走出办公室时,杰克突然转过头看了高年级的学生们一眼。他们下意识地互相看了看,什么都没说便飞快地走开了。

     “呸!”安德烈冲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挥了挥拳头,“别再让我见到你们。”

      “好了,安德留沙。”柯蒂斯无可奈何地说,“你也不看看你的脸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安德烈上下打量了一眼柯蒂斯,接着不顾伤口上的疼痛龇牙咧嘴地大笑起来:“柯特,你现在比起我也好不了多少!”

        杰克闻言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柯蒂斯。他依旧像往常那样严肃,不苟言笑的双唇紧紧地抿着,曲线向下,流露出了淡淡的不满。可是,在这副习惯了沉思的面孔上却多出了一片热闹的淤青,刚好落在了柯蒂斯的左眼眶上,那里微微发肿,看起来可怜又可笑。

       杰克皱着眉,沉默地端详着那片淤青。而柯蒂斯也同样严肃又担忧地看着他,生怕他还在为了大米沙的挑衅而生气。

      他们就这样目中无人地对视了几秒。杰克突然忍不住莞尔一笑。

     “得找条湿手帕给你们都敷敷脸。”他笑着说,“否则明天会变得很难看。”

      “反正明天也不用上学。”柯蒂斯无所谓地说。

       他们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了下来,杰克和医务室要来了纱布和碘酒。柯蒂斯用浸透了凉水的纱布捂着眼睛,任由杰克给他的手指缠上纱布。

        安德烈看着长长的楼梯想了半天,突然提议道:“要我说,不上课就不上课。谁愿意去上课。正好今天有时间,咱们去游乐场打枪怎么样?”

      “那都是小孩子玩的。”杰克漫不经心地说。

      “那才不是小孩子玩的!士兵们都打枪,这只是提前演习。谁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会不会用到枪呢?你大概不知道,柯蒂斯的枪打得可好了,他能赢很多奖品,保证只赚不亏。”

       杰克无意识地舔了舔下唇,如同往常那样,他的笑容里依旧带着一丝讥诮的神色。可目光却难得的轻快。

      “那我们就去吧。”他这样对柯蒂斯说道。

      那天他们在游乐场几乎击碎了所有射击摊老板的心,柯蒂斯为亚历山大赢回了足球,为安德烈拿回了飞机模型,最后,他还赢得了一个穿着红色制服的胡桃夹子,在与杰克分别前,把他胡桃夹子送给了他。

      “为什么给我……”杰克摆弄着胡桃夹子的嘴巴和手臂,嘴上依旧说:“这是小孩子的玩意,这很幼稚……”

       “可我觉得它很好看。”柯蒂斯真诚地说:“它也很勇敢,甚至敢于同鼠王英勇作战。总之它很好,所以我想送给你。”

       杰克将胡桃夹子温柔地捧在手中,再没有取笑于它的幼稚可笑。他的眉目柔和宁静,仿佛是微风吹散了他固执的傲慢与嘲弄。又或是胡桃夹子像是咬碎胡桃那样咬碎了他为了保护自己而精心打造的坚硬外壳。

       他回到家中,匆匆跑上了楼,连女佣喊他吃饭都没有听到。他关上门,将那只胡桃夹子放在了书桌上,出神地望着它傻乎乎长大的嘴巴。在楼下,本杰明先生与女佣谈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门外传来过来,他们说今天的秋天持续的格外久,也格外暖和一些。

       【5】

       娜塔莉亚·罗曼年科马上就要十六岁了。她的父亲在文化宫工作,一直很疼爱女儿。几天前,他和馆长商量好在星期五租用文化宫的场地,希望能为女儿办一场生日宴会。

      这天早上,娜塔莉亚带着愉快的微笑迈进了教室。她邀请了每一个同学参加她的生日晚会,还特别来到柯蒂斯面前,请求他能够在星期五那天晚上做自己的舞伴。

       拒绝女孩子是不礼貌的,在所有人揶揄的目光里,柯蒂斯拘谨地答应了娜塔莉亚的请求。之后的整个下午,他一直愁眉不展,似乎碰上了解不开的难题。放学后,杰克和柯蒂斯并肩走在河边。杰克将一块黑面包揉碎了,用来喂那些肥胖的鸽子。

      “你看起来正在为什么事情烦心。”他用肯定的语气对柯蒂斯说道。

      “是舞会的事情。”

      “舞会有什么不对吗?”杰克故意问他,“难道你不想和娜塔莎跳舞吗?”

      “不……”柯蒂斯垂下脑袋,沮丧地说:“事实上,我根本不会跳舞。每次跳起舞,就好像长了两只左脚。我不能拒绝娜塔莎的邀请,但是我又不想毁了她的生日舞会。”

      杰克把最后一片面包扔向了鸽群,接着从柯蒂斯身后跟了上来,用手中的地图轻轻敲了一把他的肩膀。

      “跳舞又有什么难的?”他微微扬起下巴,好笑地反问柯蒂斯,“我来教你。”

       杰克把柯蒂斯带回了家,他们这回上了二楼,一起进了杰克的房间。

      这还是柯蒂斯第一次来到杰克的房间,他好奇地扫视了一圈周围,惊奇地看到了自己的胡桃夹子正坐在床头。他手中的长剑正对着柯蒂斯,好像极不欢迎他的到来。

      杰克没来由地感到脸颊有点发烫,他画蛇添足地将胡桃夹子拿了起来,极没耐心地塞进了柜子里。

      “认真点,就为了你在星期五不踩掉娜塔莎的鞋,我大概这个晚上都睡不了。”

      “我保证好好学。”柯蒂斯诚恳地说道。

      杰克打开收音机,播放了一首当时最流行的《疲倦的太阳》(8)。他对柯蒂斯说:“跳舞是两个人的事,你的舞伴需要你的迁就、引导和照顾,所以你要时时刻刻地观察她,不能把步子迈的太大或者太小。”

      “你可以用右手环住我的腰。别太用力,那会唐突你的姑娘。”

      柯蒂斯点了点头,按照杰克的指示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的,与其说是搂住了,还不如说是把手掌贴在了离杰克的衬衫半厘米的地方。

      “你可以再近一点。”

      柯蒂斯突然把手放了上去,吓得杰克差点想要打人。他其实不太习惯被其他人碰触,男孩们总是称兄道弟,可杰克与柯蒂斯即使走路都隔着距离。杰克觉得自己被柯蒂斯摸着的那个地方正在发烫,好像是要着起火一样。

     “现在握住我的手。”他低声命令道。

       于是柯蒂斯开始轻轻地握上了杰克的手,接着又慢慢的用力,把他的手包裹进了自己的掌心。

      “不要这么用力。”杰克有点不满地说。

        柯蒂斯确实不是一个好舞伴,但也不至于太糟糕。在杰克的引导下,他合着节奏成功迈起了步子。可是他虽然没有踩到杰克的脚,却显得过于生涩紧张,全无风度。杰克摇了摇头,像是在攻克一道数学难题,“这不行柯蒂斯,你不能像是完成一个任务一样机械地完成它。你要发自内心地喜欢做这件事。”

      “可我不喜欢跳舞。”柯蒂斯坦然地说。

      “那你可以想想娜塔莎。”杰克一边后退,一边用明亮的眼睛开玩笑般地引导着他,“你想想,星期五那天她会有多美。她会穿着一件象牙色的连衣裙,亚麻色的头发用深绿色的丝带束起,脸上带着羞涩又甜美的微笑。你想想她抬起眼睛看你时的样子,她跳舞的时候像是一朵盛开的白玫瑰,发髻还有淡淡的花香。”

      他带着笑容,在逆光中朝柯蒂斯伸出了手,“来吧,我们再来一次。”

      柯蒂斯微微有点失神地朝杰克走了过去,右手搂住了他的腰,左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在那首矛盾重重、既忧伤又欢快的舞曲中,他们再一次在这间小小的房屋里旋转起来。柯蒂斯凝视着杰克的脸,湛蓝的眼睛专注而深沉。这一次,他的步子不像刚刚那样生涩,他带着一种强烈的情感和期盼,在音乐声中引导着杰克跟上自己的步调。

       可是,柯蒂斯的脑海里却并不是白玫瑰般的娜塔莎。当他揽着杰克,跟着舞曲转圈时,闻到的是他身上淡淡的茉莉和麝香的味道。

       杰克凝视着柯蒂斯的眼睛,分明从中看出了一丝异样的、又令人感到害怕的光芒。他从来没有发现,原来那双诚恳清澈的眼睛里还会生起如此令人心生疑惑的漩涡,好像一种光耀的毒液,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他们两个都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家具,无意间撞上了书柜。书柜发出了一声剧烈的震动,几本书从柜子上跌落,散落在杰克周围。他们对视了片刻,同时俯下身子去捡同一本书,柯蒂斯慢了半拍,不小心碰到了杰克的手。

      就在刚刚,他们还因为跳舞而交握着手,可是现在,他们倒像是触电一样飞快地分开。柯蒂斯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了窘迫的红晕。

     “我想你大概学会了。”杰克低下头,飞快地拾起了书本,“你不会在星期五踩到娜塔莎的脚了。”

       星期五那天,杰克独自坐在房间里,沉默地看着墙上的时钟发呆。时间已经接近六点,而他也已经穿戴妥当。在镜子里,他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风度翩翩,英俊非凡。

       他转过头,无意识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瞧,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舞会上和一个漂亮女孩共舞的模样,而在他的身边,柯蒂斯也拥着娜塔莎,在舞池中心优雅的旋转。

      这时,他的女佣上楼来对他说,汽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他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杰克垂下眼睛,倦怠地回答道:“抱歉,我想我有点不舒服。大概是着凉了。请你把礼物交给司机,让他带给娜塔莎,并转达我的祝福和歉意。”

      女佣离开后,杰克从床上站了起来。他打开收音机,再次播放了那首《疲倦的太阳》。在深情而又低沉的歌声中,杰克打开柜子,取出了那只胡桃夹子。

        他彬彬有礼地对着那只胡桃夹子鞠躬行礼,接着握起他的双手,和着歌声在房间里跳起舞来。他知道,这首歌唱的并不是一个幸福的故事,在列宁格勒这座城市中,幸福永远都是格格不入的。

       他的心和歌声融汇在了一起,充满了甜蜜与苦涩,无望与幸福。他的舞伴呆板地望着他,两撇小胡子逗趣地翘起,嘴巴大大地长着,像是在开怀大笑。

      这是孩子才会玩的游戏,多幼稚,多傻。可是他却不愿意立刻停下,他才十五岁,他总能得到机会去幻想得不到的东西,哪怕只不过是一瞬间,可此时此刻谁都不能让他停下。

      他甚至没听到楼下传来了敲门声,接着门开了,访客和女佣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女佣走上楼梯,隔着门对杰克说:“你的同学来找你了。”

      杰克没有意识到这个同学所代表的会是谁。直到他走下楼梯,才在门口看到了一个气喘吁吁的柯蒂斯。

      杰克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他的衬衫松开了一颗扣子,皮鞋和裤子上沾满了泥水,十一月的列宁格勒,这些窘境都是无法避免的。可是那并不代表柯蒂斯就和它的衣服一样黯然无光了。恰恰相反,他的蓝眼睛一如星星般灼热明亮,它们强烈地吸引着杰克的视线,令他无暇他顾。

      “你不是去参加舞会了吗?”他突兀地问。

      “我听说你生病了,就想来看看你。”柯蒂斯急促地喘息着,毫无顾忌地望着他,“你感觉好点了吗?”

      “我觉得我好多了。”他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站到柯蒂斯面前,像个王子一样问他:“你买安东诺夫卡的苹果了吗?”

       柯蒂斯愣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我来的太急了,没顾得上买。”

      杰克笑了起来,他从厨房里拿出一只苹果,连同水果刀一起放在了柯蒂斯的手上。

       就像柯蒂斯第一次走进这栋蓝房子时一样,他坐在沙发上,沉默地削起了苹果。当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杰克时,杰克将它一分为二,把其中一半给了柯蒂斯。

       杰克咬了一口苹果,微微笑了起来,“这回是甜的。”

      柯蒂斯一边咀嚼着苹果,一边点头附和他:“确实,是甜的。”

     【6】

      杰克已经有几天没来上学了,同学们都很担心他。柯蒂斯放学后去找过他,可是每次他都不在。

      直到第四天,所有人都和柯蒂斯说,“要不然,你再去看看吧。”

      于是,柯蒂斯又一次来到了那栋蓝房子前,这一回,门开了,女佣把他请了进去。

      这栋房子变得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所有家具都蒙着灰褐色的布,墙角堆着好几个大箱子。这一切都解释着为什么杰克最近没来上课,他将要离开这里了。

      杰克从楼上走了下来,他穿着家常的衣服,一缕散乱的发丝垂在了额前。看到柯蒂斯后,他苦涩地笑了起来,“我一直想去找你,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发生什么了?”柯蒂斯焦急地问,“你要离开列宁格勒了吗?”

       杰克点了点头。

      “为什么?你要去哪儿?”

      “回美国。”杰克答道,“我的父亲被召回了美国,我要和他一起走。”

        柯蒂斯的心被狠狠地蛰了一下,喉咙干涩得难受,“那你……你还回来吗?”

        杰克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我不知道。”

       在他们的心里,都隐约地感受到了一丝恐惧。没人知道杰克这次的离开意味着什么,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是那么遥远,而那不是两个还没上大学的年轻人就有能力弥补的。

      “我……”柯蒂斯努力寻找着那些恰当的词语来表达自己感受,可有些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却还是生生地被咽了下去。到了最后,他也只是说:“我会你写信的。”

        “谢谢你,我亲爱的……朋友。”

        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睛,心里想着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或许当杰克离开列宁格勒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不能再回来。

       一种巨大的情感从柯蒂斯的心头不断地向上翻涌,他轻轻眨了眨眼睛,突然把杰克抱进了怀里。

       世界在那一刻从他们身边消失了。在只属于两个人的寂静里,他们只能听到对方胸口的心跳。柯蒂斯在杰克身上找到了一种令他感到熟悉而又眷恋的东西,它们如此强烈地吸附着他的手臂,令他久久地不愿意松开双手。

       他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合拢双手接着又松开,就像他第一次递给杰克苹果、他和他坐在基洛夫的剧院里观看演出、他们的争吵、合作、以及那支不算太成功的舞蹈,他始终沉默地站在他的身边,因为他总觉得他们还年轻,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准备、等待。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柯蒂斯在整个世界沉默地注视下,最终还是松开了双手。

      当他走到花园门口时,杰克突然叫住了他。他转过头,看到杰克从台阶上走到了那片曾经开满蔷薇的灌木边,双唇哀伤地抿着,眼角微微发红。接着,在预示着寒冬降临的第一场雪中,杰克向前靠近了他。

       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顶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急切地前行。偶尔,他们当中有人会向那栋蓝房子的花园里投下不经意的一瞥。一个年轻的男孩站在枝叶凋零的灌木旁,身体笔直,左手握住了一条早已枯萎的花藤。不知在为什么留恋,依旧不肯离去。

      他们不会看到,另一个年轻的男孩隐藏在灌木丛后,微微抬起下巴,赌上了自己全部的尊严,吻上了他的嘴唇。

       那是杰克的第一个吻。

       也是柯蒂斯的第一个吻。

     【7】

      自从柯蒂斯离开后,他一直都在和杰克保持通信。

      他在信里总是会说一些生活上的琐事,诸如他们升到了十年级,安德烈和柳德米拉谈起了恋爱,亚历山大加入了列宁格勒青年足球队,他们最近看了一个新电影,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不过只拍了一半儿,由维克多·佩特连科(9)饰演保尔·柯察金,效果还不错。

      而杰克则向他诉说起在美国的生活,他的新学校、他的朋友、还有他的新家,柯蒂斯写给他的每一个细节他都会答复,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如此想念那个总是乌云深深的城市,还有那曾经在他眼中晦暗无光的一切。

      他写信给柯蒂斯说,“我很想念那里,等今年暑假后,我或许可以回列宁格勒看看。”

       那一年是1941年。

      那年九月,列宁格勒被德军围困,成了广袤的苏联土地上的一座孤岛。

       杰克时时刻刻地关注着列宁格勒的消息,他甚至一次又一次地和父亲提出他想要作为战地记者远赴欧洲的打算。可他的父亲却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他,“现在不是逞能好强的时候,你还没满十八岁,政府不可能派遣你上战场。”

      “可是我的同学和我的年纪相仿,他们之中即使是姑娘都已经拿起了步枪。”

      “那是列宁格勒。”本杰明先生冷淡地说道,“而这里是华盛顿。”

       1944年的秋天,邮局突然受到了一批被雨水打湿的信件。虽然很多字迹已经难以辨认,可是为了能让前线作战的士兵们顺利收到家书,工作人员还是尽可能地辨认出模糊的字母,重新誊抄,寄往了前线。三个月后,柯蒂斯收到了一封奇怪的来信,没有署名,只有一句话:“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去找你,一定要等着我。”

        1945年5月9日,柏林被联军攻克。德军投降。苏联士兵将红旗插上了国会大厦主楼的圆顶。

      战争胜利后,废墟中的柏林四处回响着雄壮的歌声。柯蒂斯一个人离开了队伍,开始一处一处地审视着这座几乎被炮火摧毁的城市。

       柯蒂斯是战争打响那一刻便和同学们一起入伍的。那时亚历山大和安德烈都在他的身边,甚至连讨厌的大米沙都是他的战友。

       后来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牺牲在了他的身边,他亲手埋葬了他曾经的朋友和敌人。他们的肩章和党徽至今都贴在他的胸口。

       他听说柳德米拉牺牲在了拉多加湖,那时她正好沿着结冰的湖面偷偷向列宁格勒运输物资,后来冰层破裂,整个卡车沉入湖底。而娜塔莉亚一直做着地下情报工作,被俘后因不肯招供而被德军处决,尸体被剥光衣服,吊在高架上示众。而那部他当时认为或许还不错的电影将永远不再会有结局,它的主演牺牲在了1942年的一场战役之中。

       他的朋友们死了,他敌人的朋友们也死了。他的城市成了一片废墟,柏林也同样千疮百孔。

       可他却活着,坚挺地活着。战争把他变成了一个垂垂老者,他看到了阳光、红旗、和胜利,疲惫地承受着一切,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这时,从一条小巷里,突然传来了一阵陌生又熟悉的钢琴声。那不是士兵们经常唱的歌,那是柯蒂斯的歌,那是那时候的歌。

      那个时候,不太明亮的阳光透过刚擦过的玻璃照进了教室里。柳德米拉卷着金发,正和娜塔莉亚谈论刚刚上映的电影。讨厌鬼亚历山大和安德烈站在教室的两端,互相传着书呆子尼古拉的书包。而柯蒂斯则坐在座位上复习前一天的数学题,他皱着眉毛,对教室里放肆的大笑感到有点烦心。

      这个时候,门突然打开了。起初,大家还以为是班主任尤金娜,便纷纷安静下来。结果走进来的却是杰克。于是大家松了口气,又开始肆无忌惮地吵闹起来。

       柯蒂斯抬起头,看到杰克朝他走了过来。他坐在柯蒂斯的前排,转过身子,笑着问他:“昨天借你的那本书你看了吗?”

      “看了。”柯蒂斯连忙点头,“但是没看完,最近我爸爸查夜查得很紧,他不许我熬夜点灯看书。”

       那是1940年最流行的那首《疲倦的太阳》。

      柯蒂斯不由自主地循着那首歌走了过去,仿佛是追逐着一条引线,穿过黑暗,重新回到了旧日的时光。他曾经无数次地希望他能够真的走回去,重新变得年轻而天真。再度看到娜塔莎、安德留沙,还有那双美丽、动人、永远带了点嘲讽的绿眼睛。

      最后,他在一片房屋的废墟中停了下来。一个高挑的年轻人正背对着他,弹着一架落满了灰尘的钢琴。

     这个时候,仿佛是觉察到了什么,年轻人停止了弹奏,朝他转过了头。

     在那一刻,柯蒂斯屏住了呼吸。他的喉头紧得发疼,好像有千言万语卡在喉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杰克·本杰明在他面前站了起来,停顿片刻,接着朝他走了过去。

       他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瘦削。他的身体已经显现出成年男性有力的线条。而由于长时间在战场上奔波,曾经苍白的面孔也已经转变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他的眼底有两道很深的阴影,那是长时间高度紧张、得不到良好休息的结果。

       可是他依旧让柯蒂斯着迷,令他移不开目光。在他浅绿色的眼睛里,依旧蕴藏着那个令柯蒂斯无比好奇而向往的世界。

       而对于杰克来说,柯蒂斯也正强烈地吸引着他。而这种吸引力,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刻还要令他无法抗拒。

      他们没有说话,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言语的交流。属于他们的那段回忆被摧毁了,他们拥有着共同的伤痛。也只有他们,才能将彼此从深渊中拯救出来。

       柯蒂斯走向了杰克,正如那天在逼仄的房间里,举行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舞会。

      杰克走向了柯蒂斯,正如他们分别时,他鼓足勇气,从台阶上朝他缓缓走来。

      在那片废墟旁,路过的士兵们都会看到有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不过那没什么值得惊奇的,在那一天,柏林的阳光下,所有的人都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END

      (1)列宁格勒,今圣彼得堡。

      (2)小布尔乔亚,小资产阶级。

      (3)安东诺夫卡是俄罗斯一种晚熟的苹果,1906年,伊凡·蒲宁曾以《安东诺夫卡的苹果》为名发表过一篇短篇小说。由于种种原因,蒲宁的小说在苏联前期一直备受冷落。

      (4)基洛夫剧院,今马林斯基剧院

      (5)索洛维茨基群岛,俄罗斯阿尔汉格尔斯克州所属群岛。所谓的古拉格劳改营正坐落于此。

      (6)列宁格勒金属制品厂队,今圣彼得堡泽尼特足球队

      (7)契卡洛夫,前苏联著名飞行员,第一次不着陆飞跃北极的记录创造者。

      (8)疲倦的太阳。苏联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很有名的一首流行歌曲。

       (9)V. Perest-Petrenko,他所主演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拍摄于1942年,这里为了剧情需要提前了一年。在现实中,拍摄完电影之后的佩特连科就走向了战场,并牺牲在前线。

      (10)拉多加湖,距离圣彼得堡约40公里,在卫国战争时期,人们曾靠着结冰的拉多加湖运送物资,并将儿童和老人运出彼得堡。但由于冰面问题,这种运输存在着很大的风险。


       在写这篇文的时候,我恰巧就在列宁格勒。那个时候我已经确定回国,心中充满了对那座城市的不舍。很难确切为我对列宁格勒的感情下一个定义,那不是一种亲切的依恋,而是一种炽热的、仿佛永远也不会倦怠的恋慕。我笔下的许多故事都发生在这个城市,它是《风雪夜》中的白夜城,是《银泉》中的塞廷堡,是《名宿》中的彼得格勒,是《失而复得》中的圣彼得堡,当然,它也是这个故事中的列宁格勒,这座城市距今不过三百年的历史,经历过三次易名,而我恰巧全部写过。但我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厌倦,因为我爱列宁格勒,那是一座可以发生一切美好与奇迹的城市。

       同时,写这篇文章之前还有一个小插曲。我和 @克拉德美索  美索在疯狂讨论二战时期的故事与盾冬衍生的兼容性,而且开玩笑说要以各自生活过的城市为背景写故事。莫斯科保卫战与列宁格勒保卫战,听起来就是血淋淋的,所以我俩以为我们肯定会打白条。没想到,最后竟然真的写完了,只不过互换了CP,但无论是柯王子还是火TJ,他们都是那个时代的伊利亚·穆罗梅茨,他们相爱至深,他们无所畏惧。

       这大概是我在文后写过的最长的一次碎碎念,如果你们读到这里,希望不要对我的啰嗦感到厌烦。如果你喜欢这篇爱情故事,请告诉我,那会是对我莫大的鼓舞。

       希望你们读完这个故事之后都能梦到美丽的列宁格勒,以及依旧是青春年华的柯蒂斯与杰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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