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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山间的梦,是狂野的风

【EVANSTAN】名宿(二)

   无形之中将这篇文拉长了,于是它有了中。以及我发现我把Sebastian经纪人的名字拼错了,应该是Smirnov,抱歉。

       五 

       在彼得鲁什卡初演三天后,Chris前往莫伊卡【1】河边的一栋房子里拜访他的朋友、音乐家Brian Verner。

       Verner是捷克人,但从小就跟随着母亲在彼得堡居住。他为人恃才傲物,傲慢能填满波罗的海,上流社会里没人喜欢他,却都忍不住掏钱听他的音乐会。在私下里,音乐家不无讽刺地对Chris说,“我知道那些人说我什么,离经叛道、故弄玄虚、不虔信、不道德,每次创作音乐都要寻求魔鬼的帮助。坦白来说,听到他们这样说我很高兴。这意味着那些喜欢追逐时髦、自命不凡的贵族会争先恐后地将卢布送进我的腰包。”

       Chris和Verner是朋友,那或许是因为他们年龄相近,又或许是因为他们同样是被彼得堡排斥在外的异乡人。Verner有时会请Chris到他家作客,偶尔,会向他订购一些送给情人们的小玩意儿。

       Verner家的女仆将Chris朝他的工作室引了过去,她对Chris说:“先生一直在等您。他吩咐我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您来了,就要立刻带您去见他。”

       和大部分脾气古怪的艺术家一样,Verner工作时最记恨别人的打扰。Chris好奇地问女仆:“他不是在工作吗?”

        女仆摇了摇头,“工作室里有个客人,先生怎么可能工作得下去呢?”

        Chris更加惊奇了,他半开玩笑地说:“我以为Brian的工作室是他一个人的王国。除了他自己,连沙皇都别想进……”

       这时,从走廊尽头的工作室里,突然传出了一个略带着鼻音慵懒腔调,和大部分的俄罗斯人不同,他总将每一个单词的重音微微拉长,将本来略显强势的俄语念得格外柔和绵长。Chris觉得这声音熟悉极了,他驻足细听,发现那个人正在念一首诗:“你昨晚摘下了我,花瓣上还留着水珠。你的胸前佩戴着我,在舞会上轻柔漫步。【2】”

       年轻女人喜欢在舞会上佩戴时新的花朵,比如伯爵夫人Elena Ivanova就偏爱百合或是茉莉。但这两种花的香气太过浓烈,Chris并不认为它们适合于那个温柔迷人的嗓音,事实上,当那个声音念出“花瓣”的时候,Chris的脑海里就立刻浮现出了一朵玫瑰新沾着露水的模样。

       Chris好奇地顺着那声音走到工作室的门口,而他则继续念道:“淡淡的芬芳是我的幽魂,夜夜在你的枕边留驻。”

       这时,女佣轻轻敲了敲门,得到主人Verner肯定的答复后,她为Chris打开了那扇桃花心木的木门。

       午后的阳光在一瞬间涌入了Chris的视野,晃得他几乎有些晕眩。而真正将他钉在原地的,却是一双浅淡的灰蓝色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斜倚在窗边,手中的玫瑰将脸颊映得绯红,他微微发愣地凝视着突然出现的Chris,羞怯地念出了最后一句诗:“可以安息在你的胸前,我比世上所有的帝王幸福。”

       那一刻,Chris仿佛诗人笔下来自东方的夜莺,无意间落入一片春光明媚的庭院。那里盛开着的不是玫瑰、也不是百合,而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一点梦幻。

      Chris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这喜悦完全是本能的,从心底一路攀至眉梢。他对那个人说:“Sebastian,你怎么在这儿?”

      Sebastian也在笑,他抱着玫瑰花,看起来似乎想站起来走到Chris身边去。Chris想起Sebastian前几天刚受过伤,连忙对他说:“你别动,呆在那里。等我走过去。”

      坐在钢琴边的Verner露出了一副古怪的笑容,他阴阳怪气地朝那个忽略了他的好友说:“很好,Chris,看来你已经认识我的玫瑰花魂了。”

      Chris走到Sebstian身边,好奇地问:“什么玫瑰花魂?”

      “是一出新舞剧。”Sebastian解释说:“改编自戈蒂耶的一首诗,我将饰演诗中的玫瑰花魂,而Verner先生将为我谱曲。因为我最近跳不了舞,Andrei Mikhailovich就让我来跟着Verner多交流……”

       Verner哼了一声,“说什么交流,其实他就是让你来催我写曲子。他以为曲子是欠款,催一催就能有了?他只不过是一个投机商,鉴别奶牛的,又不是产奶的奶牛,有什么资格对着我的创作指手画脚。”

      Chris对无意间将自己比喻成奶牛的Verner不以为然,他笑着摇摇头,对他的朋友说:“让Sebastian先坐下吧。他受了伤。一只脚撑着很费力。”

       Verner佯作愤怒地朝Chris嚷道,“你别打扰我从Sebastian身上汲取灵感,他是花魂,当然要站着,你见过谁家的玫瑰花坐在沙发上吗?”

       Chris没理他,只是对Sebastian说:“坐吧,Brian从不打理自己房间里的鲜花,他的玫瑰很多都是躺着的。”

       Verner被逗乐了,他按了按铃,冲门外的女仆喊道:“Nastia,给我们三个拿点吃的吧。我要饿死了。”

       Nastia是虔诚的教徒,准备的食物也严格按照斋期的规格来。斋期没法吃肉或者奶制品,除了鱼肉冷杂拌汤和鱼肉馅儿饼能令人稍感安慰,桌上就只剩下蘑菇素馅饼儿、糖渍水果、外加一盘酸黄瓜。没有Andrei Smirnov的允许,Sebastian本该拒绝任何食物。但在俄罗斯,拒绝主人提供的菜肴是极不礼貌的行为,Sebastian思考再三,最终还是落座了。

      餐桌上从不谈工作,这是Verner的信条。他和Chris谈起莫斯科、布达佩斯、维也纳、巴黎和伦敦,谈那些地方是多么令人流连忘返又是多么令人难以忍受。Sebastian出神地听着,几乎未曾开口。他不是足不出户的“深闺小姐”,舞团巡演的足迹几乎遍布整个欧洲。可除了跳舞,他几乎哪儿也不能去。有一次Smirnov喝多了酒,他坐在Sebastian的房间里用带着醉意的腔调向他解释了这样做的原因:“在你小的时候,我曾经给你讲过塞浦路斯国王的故事。所有人都认为他心诚则灵,最后拥有了幸福的结局。可你想想,加拉泰亚复活后皮格马利翁还会爱她吗?艺术一旦落入尘网,便立刻变得一文不值。他会厌弃加拉泰亚,继续雕刻新的雕像……这就是我不能把你推向生活的原因……如果你拥有了自己的生活,你看朱丽叶便不是朱丽叶,而是你自己的情人,你便永远也无法真正融入艺术。”

       他把Sebastian看作一个艺术品,一个书中的角色,书中的角色永远只有一个结局——最美的结局。可是一个人却有无数种选择,即使它们并不一定美丽。现实的苦恼太过繁琐,能让理想者变得现实,天真者变得刁滑。唯有艺术才是四季常青的园林。

       “Sebastian。” Verner轻轻敲打着桌面,挑剔地打量着舞者含蓄的唇角和沉静的眼睛,毫无疑问,这不是Verner心中的玫瑰花魂。“从我见到你第一眼起,我就一直有个疑问。你到底能不能成功饰演戈蒂耶笔下的仙子。”

       Chris不赞成地看了Verner一眼,忍不住为Sebastian鸣不平,“他跳的很好。”

        “他的技巧无可指摘,这是他被称为奇迹的原因。因为没有人拥有他那样的轻盈的跳跃能力。可那不足以帮助他感染观众。诗中的花魂翩然出尘、热情可爱,可Sebastian最擅长的反而是彼得鲁什卡这样单纯无知又滑稽呆板的角色。就连他本人都太过害羞沉闷,我在身上看不到花魂的影子。”

       Sebastian挺直了脊背,垂下目光一言不发。对于音乐家的指摘,他无从辩驳。

      Verner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他问Sebastian:“你平时都干些什么。”

       “跳舞……读书。”

       “真可怜,就算是在我练琴练得最勤快的那段日子,我偶尔还能抽出点时间给我心爱的姑娘念首诗。”Verner突然站了起来,冲Chris抬了抬下巴,“Chris,你扶着Sebastian,我们去划船。”

      “划船?”Chris不可思议地问。

       Verner点了点头,“前几天莫伊卡河上就能走船了。我们也去凑凑这个热闹。”

       Verner租了一条可以摇浆的小船,正好能容纳下他们三个。他声称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音乐家,而Sebastian显然不懂划船,体力活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Chris的身上。

       莫伊卡河不似涅瓦河那般深邃宽阔,更适合小船在晴朗的天气里慢慢游荡。河沿岸聚集了全彼得堡的富庶繁华,伊丽莎白·彼得罗夫娜的情人拉祖莫夫斯基、彼得大帝时代尊贵显赫的斯特罗加诺夫家族以及尤苏波夫亲王的府邸【3】纷纷坐落于此。可饶是两岸景色如何美丽,见多了也难免觉得无趣。很快Verner就推了推Chris,提议他唱一首歌。

       Verner的提议几乎立刻获得了Sebstian的附议。他浅淡的灰蓝色眼睛在阳光下看起来几乎是金绿色的,此时此刻正好奇而期待地凝视着Chris。Sebastian从未听过Chris唱歌,可他却非常喜欢Chris的声音。好奇心使他放下了沉默的立场,反而对Chris说:“唱一句吧Chris,我在你面前跳过那么多舞,而你也应该在我面前唱首歌。”

      Chris好笑地看着他,故意说:“那要你和我一起才行。”

     “对,Sebastian。”Verner胡闹地拍了拍船板,“你得要和Chris一起唱才行。”

       Sebastian望着Chris,尴尬地舔了舔下唇。他可没唱过歌,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这样的天赋。可他低挡不住Chris认真请求的目光,便小声同意了。

       Chris轻轻地摇着桨,神采奕奕的英俊脸庞在阳光下格外引人注目。他的声音并不低沉亦不高亢,但唱起歌来却格外真挚动听。当他唱歌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Sebastian的脸上,于是,那些热情的句子仿佛也成了Chris对他的倾诉:“你说我的美人。你愿意去哪里?帆已鼓起它的翅膀,海风就要吹起。象牙色的桨,马海毛的旗帜,精美的金色船舵;我用柑橘压舱,用天使的翅膀扬帆,用六翼天使作水手。你说我的美人,你愿意去哪里。【4】”

       Sebastian有些羞怯地笑了起来,而Chris又继续问道:“去太平洋?去爪洼岛?或者去挪威采摘白雪花或安索卡花?你说我的美人。你愿意去哪里?”

        Chris唱到这里戛然而止,他鼓励地望着Sebastian,示意他继续接下去。这下连Verner也要感叹Chris实在太“无耻”了,他一口气念完了情人的台词,却独把美人的部分留给了Sebastian。

       “带着我,去人们互相忠诚的地方。”Sebastian接道,声音一如他念诗时那般温柔缠绵,“在那儿人们永远相爱。这个地方,我亲爱的,我不知道它在何方。应该在充满爱的地方。”

       Sebastian觉得自己整张脸被阳光晒得发烫,而Chris的目光又偏偏和太阳一个方向。他们面对面地看着对方,谁也不说话,直到一只野鸭突然飞落在水面上,将水花溅在了Chris的脸上,Chris被水花惊的一愣,而Sebastian也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

       Verner看着Sebastian有些出神,他又推了一下Chris,对他说:“快停船,我有灵感了,我要回去。”

       “现在?立刻?”

       “对!”Verner斩钉截铁地回应道。等Chris将船停在其中一个渡口,Verner三步并两步地跳上了岸,并不忘对他们说:“两天之内别来打扰我,我概不接客!”

       Chris对Verner的古怪脾气早就习以为常,而Sebastian则望着Verner的背影,好奇地问Chris:“你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Chris重新划起了小船,他回答Sebastian:“大概在两年前,他找到我,说想要在我这里订制珠宝。”

       “什么样的珠宝?”

       “是一个金色挂坠盒。底部是黑玉髓。表面用珍珠镶嵌的玉兰花,挂坠盒里存有一缕金色的发辫。”

       Sebastian被吸引了注意,他问:“那是他爱人的头发?”

       Chris点了点头,“那件事在两年前很有名,彼得堡的贵族圈子里几乎无人不知。Brian爱上了一位公爵小姐,甚至已经向公爵提出求婚。可想而知,公爵不会答应,单只他不是贵族这一点就足以浇灭全部希望。那位小姐没有像小说里那样选择和Brian私奔,正相反,她同意了她父亲为她安排的婚事,远嫁莫斯科。”

       “啊……”Sebastian轻声说:“Verner先生很伤心吧。”

       “但这还不是最不幸的部分。”Chris接着讲了下去,语气中不乏感慨与同情,“结婚一年后那位公爵小姐就因难产而死。后来Brian找到我,让我用他恋人的头发为他制作哀悼珠宝。他说起这件事情总是非常坦荡,而在那之后,他也拥有了新的情人。可他从没能真正忘记过那位公爵小姐,他的每份手稿都写着献给Liliya,那是他恋人的昵称。”

      Sebastian有些悲伤地凝视着河水,似乎无法想象对活着的人来说这将是怎样一种折磨。他沉声说道:“用余生来纪念一个逝去的人实在太过痛苦。如果换做是我,我宁愿我的情人忘了我,也不要他承受如此漫长的酷刑。”

【1】莫伊卡河,是一条环绕圣彼得堡的中心区的河流。这条河发源于夏园附近的丰坦卡河。河沿岸曾经是帝俄时代的绝佳地域。

【2】Sebastian念得这几句诗取自于戈蒂耶的原诗《玫瑰花魂》。柏辽兹曾经为这首诗作曲。这出芭蕾舞剧本身也是尼金斯基的代表作之一。作曲为卡尔·玛丽亚·冯·韦伯。这里剧情需要改成了Verner……姑且当做两个不同的节目吧。

【3】三个建筑分别为拉祖莫夫斯基宫、斯特罗加诺夫宫和尤苏波夫宫

【4】这首歌改编自戈蒂耶的《无名岛》

         六

       两天后,Verner派人去Simirov府上请Sebastian,他说《玫瑰花魂》已经基本完成了,但还需要“花魂”亲自来一趟给他提提意见。Sebastian不懂音乐,甚至也不是编舞。可Verner却再三坚持只要他一个人来,于是Smirnov便只好放行了。

      Sebastian刚步入Verner家的大门,就听到二楼传来了一阵明亮纯净的钢琴声。那琴声太美,犹如和煦微风中的轻吟浅唱。音乐是含蓄的,它从不会直白倾诉什么。可Sebastian分明从琴声中听出了荡着柔波的河水中的一丝缠绵。他不由自主地跟着乐声上了楼,如同迷途中追随着月光的旅人。这时,那缕月光刹那间化为了漫天星辉,钢琴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小提琴的柔曼悠扬。它们弹奏着同样的旋律,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情。

       传出乐声的房间门是敞开的,Sebastian来到门前,诧异地发现那个拉小提琴的人竟然是Chris。

      Chris侧对着Sebastian,挺拔的脊背如同一棵水杉。他拉小提琴的时候专注极了。目光微垂,睫毛在眼底投下了一片神秘阴影。这时,钢琴声再度响起,与小提琴声融汇成一条悠长的河流。这首曲子不会是神秘浪漫的《玫瑰花魂》,可Sebastian却发自内心地喜欢它。

      Chris在演奏结束后才注意到Sebastian,Verner微笑着问后者:“你还不知道Chris会拉小提琴吧。”

      Sebastian看着Chris,微笑着承认了,他问Verner“这是您的新作吗?”

     “你忘了?那天我们在莫尼卡河上划船,我听着你和Chris唱歌,然后突然有了灵感……我打算把这首曲子命名为《爱在莫尼卡河》。”

       Chris用弓弦戳了戳Verner的脊背,“你刚刚还说这首曲子就叫《莫尼卡河》。”

       Verner恼怒地拨开Chris的琴弓,“在俄罗斯,不是爱就是恨,没有那么多中间地带可以选择。我说它叫什么,它就叫什么。你管不着。”他朝Sebastian招了招手,从钢琴上拿出一叠乐谱递给了他,“《玫瑰花魂》我早就在你来之前写好了,只不过那时它还需要一些润色修饰。一会儿你就把它带回去吧。”

       Sebastian点了点头,他掏出两张门票递给了音乐家,“您要的……”

       Verner一把抢过了门票,在Chris的眼前晃了晃,“看看我为我们两个争取到了什么,Sebastian的《俄耳甫斯》【1】。”

       Chris拿出其中一张看了看,《俄耳甫斯》是Sebastian早就定好的一场演出,安排在五月十五号。这又是一场以男舞者为中心的芭蕾新剧,年轻的Anastasia Sotnikova将为Sebastian做配。“第一排?”

       Verner一本正经地对Chris说:“亲爱的Chris,早晚有一天,坐包厢看戏的人会退出历史舞台。谁不想近距离地看看芭蕾舞者到底是如何跳舞的?谁不想看清楚Nugumanova的漂亮脸蛋儿和Sebastian的英俊脸庞。你不想吗?”

      Chris无声地笑了,他抬起眼睛,目光轻轻落入Sebastian的眼睛里,他轻声说:“我当然想。”

      Sebastian离开的时候,Chris主动要求去送送他。两个人出了Verner家的大门,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Chris问Sebastian,你的伤好点了吗?五月演出不会有影响吗?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Sebastian说,“很快我就能重新开始排练。”他犹豫地咬了咬下唇,问道:“还记得吗?我和你约好了复活节前夕见面。”

       “当然……”Chris笃定地回答道,“在救世主教堂,通宵祷告后。我记得,我一定会准时赴约的。”

         复活节对俄罗斯人来说意义非凡,它通常发生在春末,同样也意味着大斋期的结束。沙皇亚历山大三世在位期间,每年复活节都会向法贝热订购一枚彩蛋赠送给心爱的皇后,而这几乎是这位节俭的沙皇唯一一笔巨额开销。 

       在复活节前一天,东正教教徒往往会前往教堂进行彻夜祷告。Sebastian所说的救世主教堂位于莫伊卡河沿岸,当Chris找到那所教堂时,那里早已聚集了许多虔诚的信众。冗长的白昼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沉默而朦胧的月色。当大部分建筑化为一道晦暗的剪影,闪着烛火的教堂便成为了夜色中的明灯。

       Chris并不信仰东正教,因而选择在教堂外等待Sebastian。午夜十二点一过,全彼得堡的教堂不约而同地响起了钟声,人们兴奋极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彻全城:“复活了,真的复活了。” 

      在朦胧的烛火中, Sebastian走出了教堂。他们互相问候了一声,便一起沿着莫伊卡河向北走。最后,宽阔的涅瓦河翻涌着月色映入了他们的眼帘,而Sebastian也在此时停住了脚步。 

      “复活节快乐……Chris。”

       Chris没留神,一下子超出Sebastian几米远,他立刻折了回来,尴尬地笑着对Sebastian说,复活节快乐。

       “原谅我只能选择这个时候同你见面。但Andrei Mikhailovich不信上帝。所以只有教堂他不会来。”

       Chris没有因Sebastian的无能为力而不悦,正相反,他温柔的蓝眼睛里透着体谅,他问Sebastian:“那你相信上帝吗?”

      “当然。”Sebastian回答道,“我相信上帝会给人带来幸福。”

      和煦的微风吹拂着他们的面颊,远处传来了人群爽朗开怀的笑声。从谢肉节到复活节【2】,人们过够了严守斋戒的古板日子。而在今天终于迎来了久违的狂欢。可Sebastian不能呆太久,他必须尽快兑现他的初衷,将那个礼物送给Chris。

      Sebastian有些紧张地说:“你送我那本书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能够送你点什么……你很富裕,几乎什么都不缺,这让我一度非常苦恼。后来我想起来,今天是复活节,所有人都会在今天交换这个……”Sebastian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彩蛋递到了Chris的面前。那是一颗精美的木制彩蛋,涂着传统的红色,彩蛋可以打开,里面放着一朵代表着这个时令的百合花。

      “我知道你见过很多比这个更加昂贵的彩蛋,那些东西是艺术品,只能摆放在贵族的收藏室里。而这颗是我十岁那年来到俄罗斯的时候,一位司祭【3】送给我的,他说这颗彩蛋受过祝福,能够给人们带来健康和幸福。所以我想把它转送给你……”Sebastian的手心微微有些出汗,彩蛋几乎滑的拿不住。他期待地望着Chris,却又怕他不喜欢这份礼物。

       可事实证明,Chris喜欢极了。那天的月光明朗澄澈,正好能够隐约地照出他眼中的欣喜。他说:“我确实见过很多比这个更名贵的节日彩蛋,可那些一个也不属于我。只有这个,他是你送给我的,是属于我的。我希望它能让我们两个都得到幸福。” 

       说着,Chris扶住Sebastian的肩膀,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

       Chris的吻温暖极了,好像阳光一样落在了Sebastian的唇上。Sebastian明白这是节日的风俗,在复活节,所有的朋友见面都要互相亲吻三下以示祝福。可他就是抑制不住脸颊微微发烫。他几乎是颤抖地接受了Chris的三个吻,好像在承受三种痛苦的酷刑。直到Chris的嘴唇离开了他的嘴唇,他才能够再度平稳的呼吸。

       可这还不是终点,按照习俗,Sebastian必须回吻Chris才可以。他吻得小心而迟疑,像落在唇边的花瓣。在第三个吻里,Sebastian突然看了一眼Chris,他知道Chris长得很好看,却从未这样近距离地打量过他。他的英俊明朗而纯粹,带了点孩子气,明亮的蓝眼睛仿佛能一眼看到心底。Sebastian被那双眼睛看得晃了神,在Chris唇上停留的时间也比任何一次都要长,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立刻尴尬地退后了一步。

       这个吻让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Sebastian不禁在心中埋怨起俄罗斯过于亲密的风俗,这分明不是一个热情的地方,却总是用大胆又直接的方式表达着情感与祝福。

       Sebastian抬头望了望月色,最后对Chris说:“我该回去了。”

       Chris忙问:“三天后是Elena小女儿Natalia的命名日【4】。她邀请了你,你会去吗?”

       Sebastian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希望你去。”Chris诚恳地说,“小孩子很可爱。那天会很热闹。”

      “我也希望我可以去。”Sebastian微微扯动嘴角,夜晚的河边风很大,那让他感到了一阵凉意。“再见,Chris。”

       “再见Sebastian。”

【1】俄耳甫斯这出芭蕾舞剧的编导是乔治·巴兰钦,音乐斯特拉文斯基,其实他的首演是1948年……所以放在这个时候其实是有些穿越的。

【2】谢肉节到复活节是这段时间是不许喝酒吃肉的,所以谢肉节的七天和复活节后人们都会尽情狂欢。

【3】司祭,相当于东正教的牧师

【4】命名日是和本人同名的圣徒纪念日。在沙俄有时甚至比生日还要重要。这个纪念日不是唯一的。而每一天纪念的圣徒也不是唯一的。例如Natalia,她的其中一个纪念日就是3月31号,相当于俄历的4月13号。

      七

       Natalia的命名日是在复活节的三天后,因为Ivanov伯爵去莫斯科出公差,伯爵夫人只宴请了亲人和熟悉的朋友。Natalia是伯爵夫人最宠爱的女儿,今年只有十一岁,见过的人都说她乖巧又懂事。Chris喜欢小孩子,当然也很喜欢Natalia。可今天,他一进门就明显地流露出焦虑和紧张。那让他没什么精力陪伴Natalia。

        于是Natalia走了过来,手中还抱着一束怒放的红玫瑰花,她扬起稚气地圆脸,疑惑地询问Chris为什么不来陪她玩。

         Chris歉意地笑了笑,他说对不起Natalia,我在等人。

        “等谁呢?”

        Chris瞄了一眼Natalia手中的玫瑰,开玩笑地对他说,我在等玫瑰花精。

        Natalia惊奇地问,你见过玫瑰花精吗?他长得什么样子?他会不会像玫瑰花一样穿着红色衣服,身上缀满了花瓣【1】?

       Chris被逗笑了,他想,如果Sebastian真的穿成那样去跳舞,那么在场的一半观众大概会愤慨地砸掉剧院,而另一半则会爱他爱到发疯。

       令Chris没想到的是,Sebastian竟真的在他无伤大雅的玩笑中出现了。他姗姗来迟,却令人足够惊喜。即使他看起来依旧是那么不善言谈,可在这样的场合里,目光往往能比语言传递出更多的东西。最初,Chris只觉得Sebastian的眼睛像蓝色的玻璃,虽然美,可没有什么能够真正走到那里面去。可久而久之,从那双浅色的眼睛里渐渐流露出无限的心绪。他的光华是内敛的,只有拥有足够耐心的人才会真正发现到这一点。

       Sebastian向伯爵小姐走了过来,令Chris欣慰的是,他的脚伤看起来几乎已经痊愈了。

       Natalia同母亲一样也是个舞迷,她问Sebastian,除了俄耳甫斯,他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他还会和Nugumanova合作吗?小姑娘虽小,却同样有着自己的喜好。她偏爱Nugumanova的纤柔灵动,却不怎么喜欢Sotnikova热情张扬。Sebastian笑着对Natalia说,本来他的下一步计划属于商业机密,可今天是她的命名日,他可以偷偷告诉她。在一个月后,他将与编舞共同排演一部新的芭蕾小品,他会饰演玫瑰花魂。

       伯爵小姐睁大了眼睛,她转过头,兴奋地对Chris说:“Chris,Sebastian就是玫瑰花精。”

       Sebastian看了Chris一眼,他问伯爵小姐,“怎么?Chris已经把我的商业机密透露给您了?”

       Natalia立刻摇着头为Chris辩驳,“没有。他没告诉我。他只是说他在等玫瑰花精来。而我也一定会为你保守秘密。不让任何人知道。”

       随着夜幕降临,真正的舞会开始了。洪亮优美的华尔兹舞曲像绽放在夜色里的花,轻柔地那些掠过精致华美的裙裾。太后玛丽亚·费奥多罗芙娜【2】将舞会和华尔兹的风潮在俄罗斯推向极致,几乎每个步入社交圈的贵族小姐太太们都能不眠不休地跳上一晚上。没人愿意坐冷板凳,因为那是没有吸引力的表现。如果哪位小姐偶尔被忽略了,她会略略放下矜持,用手中的折扇表达她的诉求。

       Sebastian望了一眼对面的穿粉红色裙子姑娘,他打断了正在他耳边滔滔不绝的Chris,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那位小姐在看你,她用手指触碰扇子的顶端,说明她在等你走过去同她说话。”

       Chris坐在椅子上没动,过了片刻,一位年轻军官将那姑娘邀走了。他佯作惋惜地摇了摇头,对Sebastian说:“我错过了一个机会。”

       他们整个晚上都没跳舞。好像是要为接下来发生的什么大事保存体力。直到女主人Elena Ivanova带着Natalia朝他们走了过来。她说Natalia想和Sebastian跳舞,而她自己,则用蕾丝折扇敲了敲Chris的肩膀,示意他跟着她一起走。

       Chris驾轻就熟地邀请伯爵夫人来到了舞厅的中心,他的舞跳得很好,却有些漫不经心。伯爵夫人好笑地对他说:“Chris,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怎么样?”Chris问,他看到Sebastian微微俯下身子,握着Natalia的手在人群中舞动,那有点滑稽,又有些可爱。

         “以前你会把注意力分给所有人。可现在,你却只把它放在了Sebastian身上。”

        Chris愣了一下,他想解释,却又突然觉得无从解释。他想见他,想同他聊天,想和他消磨这个漫长的夜晚,这没什么好解释的。

       伯爵夫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人的敏锐和作为朋友的担忧,“你不能这样,Chris。”她说,“如果他是一个普通的名伶,那还好办。可他是Smirnov的‘珍珠’,他是不可能允许你接近Sebastian的。”

      Chris皱起了眉,他说:“这不关他的事。”

      “怎么可能不关他的事?他从Sebastian十岁开始就把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下生活。而你才认识他几天?别给自己找麻烦,这里是彼得堡。到处都是Smirnov的朋友和亲信。连尤苏波夫亲王都格外信任他。”

       “他管不着。”Chris倔强地说,“就算他是沙皇。他也管不着。”

       舞曲结束后,Chris松开了伯爵夫人的手。大厅里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所有客人一同来到落地窗前。明亮的夜空中缀着一抹乳白色的月影。仆人们已经在河边摆好了烟火,烟花表演马上要开始了。    

       Chris与Sebastian在不知不觉间肩并肩地站在一起,他们站在人群之后的角落里,没人能够看到他们。炫丽的烟火璨若流星,在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同时也照亮了Sebastian年轻的脸庞。Chris看他看入了迷。其实,早在一开始,他们就已经迫不及待的互相吸引。然而这种爱却是不自觉的,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能发现。

       Sebastian在看到烟火的那一刻露出了笑容。在人群中,他总是拘谨而木讷,很少会流露出自己的心绪。可在Chris身边,他竟是如此的放松。Chris曾经对Elena Ivanova说,他给予Sebastian过多的关注,是因为他发现他Sebastian总是不快乐。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份关注悄悄演变为一份难以言喻的期待,他希望Sebastian能够快乐,他希望Sebastian能够因他而获得幸福。

       在这美妙的瞬息里,Chris被胸中的热情冲昏了头脑。他突然握紧了Sebastian的手,转过头深深地吻了他的唇。这不是复活节的吻,也不是朋友间的吻。它灼热而残酷,毫不掩饰地索要着Sebastian的回应和他的心。

      可Sebastian没有回应他,当灯光再度亮起、而Chris离开他的嘴唇时,Chris所看到的,是Sebastian因惊恐而变得苍白的脸。

      他双唇颤抖地对Chris说,“你都干了些什么啊。”

     Chris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慌张,他嗫嚅着想解释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他呆愣愣地看着Sebastian痛苦的眼睛,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倒退至门边,最后飞一样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Chris如梦方醒地追了出去,可Sebastian早已跳上了等候在门口的马车。连一个倾诉的机会都不肯留下。Chris失落地伫立在门口,借着朦胧的月色,他突然瞥见了一朵被遗弃在门边的玫瑰花。

       他认得那朵玫瑰,那是Natalia跳完舞后送给Sebastian的,被他一直小心地收在口袋里。

       Chris弯腰捡起了那朵玫瑰,把它放在胸口。在清冷的夜风中,花茎上似乎还留存着离去之人的温度。那淡淡的芬芳若有似乎,似乎在提醒着Chris它真的拥有着灵魂。

      Chris颓唐地闭上了眼睛,对着夜色喃喃自语道:“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1】其实这就是真正的玫瑰花魂的服装,附上尼金大神的玫瑰花魂图。大神真的很美啊,很少有男舞者拥有他那样雌雄莫辩的魅力。大部分男舞者都Hold不住这套衣服。说起大神,其实也是极富个性。《春之祭》在演出时,由于过于前卫而引起了剧院观众的大打出手。而尼金斯基自己跳到了桌子上,最后还是斯特拉文斯基将他拽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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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玛丽亚·费奥多罗芙娜,亚历山大三世的皇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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