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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王子】塞壬之歌（下）

       James坐在冥府的宫殿里出神地想着什么，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一架里拉琴。塞壬们理所应当地陪伴在James的身边。谈论着人间发生的趣事。

      “Jack呢？”James突然问道。

      “去威尔福德了。”一位塞壬回答道，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笑意，语声婉转娇憨：“最近威尔福德死的人特别多。”

       塞壬们哄笑起来，James却沉默不语，片刻后，他抬眼对塞壬们说：“你们回去吧，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塞壬们点了点头，她们扇动着黑色的翅膀，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了。

       一个死神经常在一座城邦中徘徊并不是一件好事，然而Curtis却并不这么想。他总是抱着这样无所谓的态度，以至于有时Jack会忘记自己是个专取人灵魂的冥府使者，而是一位好奇心十足而不肯倦怠的异乡人。

      Jack的身影隐在空气里，他自然地与王宫的守卫们擦肩而过，穿过几个走廊和院落，就来到了Curtis的房间里。

      他不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垂下几道舒朗的月光。Jack站在屋子的正中间，无意识地朝四周打量，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面晦暗的墙壁上，他走了过去，灰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眨了眨，好像在努力确认着什么。

       墙上挂着一把剑。剑身锋利的寒光没入镂刻精致的剑鞘中，剑鞘上雕刻着紫杉树与钟铃花。

       那是Jack成为国王后所使用的剑。它来自复仇之神的馈赠，据说是由火神专门为他所打造的。在最后一战中，Jack受伤去世，这把剑也失去了踪迹，他没想到，它竟然会在Curtis这里。

      这时，Jack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是Curtis回来了，他望着黑暗中的Jack愣了一下，就吩咐女仆们将灯点好后就可以退下了。

     Jack手中还拿着一把剑，但Curtis知道他没什么敌意。他主动对Jack解释道：“我曾经在故事中听说过这把剑，它跟了你很多年。”

     “二十年。”Jack喃喃地说，“我为王后的每一场战争都拿着这把剑。”

      “据说它受过战神的祝福，因此能保护你在战争中无往不利。我一直在寻找它，直到几天后一个异乡人将他进献给了我。”

       Jack的嘴角讽刺地弯了弯，“你为什么想找它呢？”他问。

      “因为我想带它上战场。”Curtis沉声说。

       Jack猛地抬起头，目光陡然地落在了Curtis蓝色的眼睛里，“你完全可以让你的父亲为你准备更好的武器。”

      “不。”Curtis说，“不会比这把更好。”

       Jack握着剑身的手紧了紧，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这把剑没有受到过任何祝福。”他说，“钟铃花和紫杉树是James的圣物，是他把这把剑送给我的。我能够在战场上获胜不是因为众神喜欢我，而是因为我和James做了个交易，他给我力量，我给他灵魂。”

     “为什么？”

     “他给了我两个选择，而我不想平庸度日。”Jack说道，“我想保护我的弟弟，成为塞拉斯的国王，得到所有人都可望而不可即的荣誉。所以我选择了另一条路。”

      前尘往事勾起Jack心中的一丝疲惫，他劝告Curtis：“这把剑并不吉利，你最好不要用它。”

      Curtis拿走了Jack手中的剑，把它重新挂在了墙上。

     “我想带着它不是因为它受了谁的祝福。而是因为它是你的剑。”他笃定地说道，“所以我一定会带着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已经有了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只不过他们生死有别，因此两个人都固守着一点点距离，从来不曾挑明过什么。

      Jack望着Curtis，露出了一个无奈地笑容，“难么你又要去哪里呢？”

     “去图拉，它曾经是我朋友的城邦。却被他妻子的情人篡夺了。我们曾是屠龙队伍中的一员，彼此有过盟约，所以我必须去为他讨回公道。这场战争将会打的很艰难，死亡将与我们如影随形。”而我也将能天天见到你，这是Curtis的潜台词，却没有被说出来。

      Jack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但心里却隐隐感到有些不祥。当他离开威尔福德后就匆匆去找了James，希望他能够给他一点点预示。

      Jack去找James时冥王恰巧也在，他很少会在塞壬们眼前出现，Jack看到他时几乎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和James不同，冥王如高山般威严肃穆，却并不显得阴郁沉默，他与他的兄弟们一样拥有着神的光辉，只不过他守护的是昏暗的地府罢了。

      “怎么了？”James问，而冥王在坐在他身边没有说话。

      Jack虽然焦急，但依旧保持着礼节和克制，他恭敬地对James说：“我想请您预测即将发生在图拉的那场战争。”

      “我看参战双方的人数可不少，”冥王看着James，轻松地和他聊着天：“规模或许会不输于特洛伊之战。”

       James点了点头，“你想问什么？”

     “Curtis!”Jack说道，“他的结局……”

      James轻轻垂下了凝视着Jack的目光，发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他会死。”他直截了当地告诉Jack，没有其他多余的话。

      Jack愣住了，早已失去生命力的灵魂仿佛又能感受到彻骨的寒冷，他轻声问James，“难道无法避免吗？”

      “与阿基里斯一样。不去就能避免死亡。”

       “我想那大概不太可能。”冥王随口接道，“他拥有半神的叛逆和狂妄，怎么会因为一个预言停下脚步…… ”

       经过多日的准备，威尔福德的军队选择在一个天气适宜航行的日子中出发。在船只入海前，军队为众神之父与海神献上了丰厚的祭品，以祈求海风顺遂，海浪平和，使他们能够一路畅通无阻，顺利抵达图拉。

      在出发前，一位长者警告Curtis，在经过墨西拿海峡之时，你会看到一座塞壬岛，长着翅膀的女妖会在岛上唱出蛊惑人心的歌声，诱惑往来的船只触礁沉船，想要安全通过那里，你必须像奥德修斯那样用蜡丸封住耳朵，如果实在想听，就让下属用绳子把你绑在桅杆上。

       威尔福德的战士们都在依依不舍地与爱人们告别，谁也不知道他们面临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即使有天神的庇护，前路依旧危机四伏、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告别就将变成诀别。妻子们不能同行，就将百里香和信物佩戴在战士们的衣襟和脖子上，希望能够为丈夫们带去些好运和勇气。

       Curtis也在等待Jack，虽然Jack想去图拉简直是易如反掌，但Curtis依旧愿意报以希望。而就在他们正准备出发的一刻，Jack竟真的如他所期望地那样来到了岸边。他依旧穿着一身端凝的黑袍，脸色苍白，嘴唇却鲜红如血，这一次，所有威尔福德人都注视着他从他们眼前走过，一直走到他们的国王面前。

      Curtis的脸上露出了罕见地笑容，然而Jack却凝重而肃穆，他不是来柔声轻语、缱绻缠绵的，他盯着Curtis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你不能去图拉。”

      Curtis的笑容僵在了嘴角，凝成了难融的冰霜，“为什么？”他问。

     “James做出了预测，”Jack解释道： “你会死在图拉的。”

     Curtis握紧了腰侧的剑柄，神情却依旧轻松，“Jack，我说过了，我不信命运。”

      Jack急了，他就知道Curtis会固执己见，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命运不会因为你不信它就不会发生，它残酷而坚定，从来不会因任何神与人改变既定的轨迹。Curtis，就这一次，相信我……”

      Curtis站在太阳的光芒里，背脊挺拔地像一颗白桦，他并没有让手下停下准备的工作，他的神情温柔而决绝，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转身踏上前往图拉的战船。他对Jack说，“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在复仇之神给你的选择中，你选的是更为崎岖却光荣的那一个吗？那么，你应该明白我会怎么做。”

      “不……”Jack不忍地垂下目光，“我不能。我不能再看到我在意的人死在我面前。一个已经够了……”

       Curtis没说话，他从脖子上摘下一条坠着半人半鹰像的链子，细心地为Jack戴上。

      “这是我母亲给我的，我一直戴在身上。现在，我把它作为这只宝剑的回礼赠送给你。”他一边说着，右手轻柔地扶住Jack的下巴。这是他们认识以来最为亲密的举动，它意味着在这样一个离别的时刻，那条被他们一直小心翼翼地固守的界限被这样轻轻越过，因为他要走了，而且很可能会死。所以那些自持和克制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我不知道命运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我不能被它束缚着我的生命。如果我谨小慎微地按照所谓的神谕安排我的生活，那我和一盘棋子有什么区别。我当然希望我能够活下去，可是我不会因此而放弃我所真正想追求的东西。”

       “更何况，就算我死了。你也会在那里接我走，对吗？”

       死神顺着人类国王的手部的力度轻轻抬起下巴，朝他露出一个痛苦的笑容。在那一刻，他的生命仿佛在他干涩的灵魂中复苏，而那一颗如冰般冷酷的心脏也再一次感受到了疼痛和温暖。血红的泪滴凝在他的眼底，欲落而未落，反倒将他灰蓝色的眼睛衬托得更为美丽了。

      Curtis低下头，在死神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吻。Jack的嘴唇是冷的，而他的嘴唇是苦的。没有比这更苦涩冰冷的吻了，宛若美狄亚手中致命的毒药，又或者是安德洛玛刻凄楚的泪滴，然而Curtis想告诉Jack，他甘之如饴。

      “如果你死了，我不会去接你。”Jack对Curtis说道，沙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决然的狠意。“你别想我像个忠贞的妻子一样为你收尸。那不可能。”

       “如果是那样，我宁愿不去冥府安息。我会去找你。”Curtis轻声说，“无论隔着多少海洋和高山，我都一定会找到你。”

       Curtis最终还是登上了前往图拉的战船。Jack明白Curtis爱自己，但这爱却并不足以留下他，他们是同一种人，对荣誉的渴望和对实现自身价值的追求使他们在命运的框架中爆发出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力量，他们天生就不适合平静无波、悠然恬淡的生活。

      前三天的航行十分顺利平静，宽阔蔚蓝的海洋和两岸掠过的美丽景色冲淡了战士们的恐惧和乡思，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在甲板上唱起古老的歌谣，或是在漫天的星光下，轻松又惬意地谈论起家乡的姑娘。

      直到第三天，船队行驶到一片寂静无波的海域，远处的墨西拿海峡已经隐约可见，然而护送船只前进的海风却止步于此而不肯向前。海水宽广而深邃，本来坚固轻便的战船在蔚蓝色的水面上渺小如天际的落叶，战士们虽然对情况不甚了解，却从蔓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

       按照Curtis的命令，全体士兵们在耳朵里塞上了蜡丸，但Curtis却对塞壬的歌声十分好奇，于是让人将他绑在了桅杆上，并下令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解开绳子，直到离开峡湾、歌声完全消失为止。

       战士们开始拼命摇起船桨，紧张而忐忑地看着船只渐渐逼近那条诡谲地峡湾。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远处传来了一缕缕若有似无、缥缈如风的歌声，那歌声如同生着洁白的双翼，穿过凝滞而压抑的空气，轻巧地留驻在Curtis的耳畔，引诱他情不自禁地竖起耳朵，仔细又急切地捕捉着那袅袅余音。

        随着歌声愈发清晰，荒凉阴森的塞壬岛出现在了威尔福德人的面前。在那片深黑色的浅滩上，停驻着美丽迷人的塞壬女妖，她们扇动着黑色的双翼，洁白的皮肤宛如海风吹起的浪花，而在她们星光般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却是最为天真而纯洁的目光。

       在塞壬中间，有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年轻人始终未曾开口，他皮肤苍白，嘴唇却红的像饮了鲜血。在女伴们流淌着忧伤的动人歌声中，他灰蓝色的眼睛始终注视着桅杆边的Curtis，目光中爱之极深，却又恨之极切。他随着船只航行的方向默默地向前走去，似挽留又似送别。

       那一瞬间，天地一切仿佛荡然无存，而塞壬婉转清澈的歌声也不过一丝可有可无的鸟啼，在Curtis的眼里，只剩下了死神火一般灼热的目光，和紧闭的红唇。

      他没有说一句话，落一滴泪，却用一种最令人恐惧而憎恨的方式，做着最后的挽留。

      塞壬们用不谙世事的目光注视着远方的海洋，歌声里吟诵着远方的故乡、勇敢的战士、惨厉的战场和爱人柔情的目光。那致命的魔歌如游丝般滑进人的心底，勾出最难以抑制的欲望，曾经有太多的船只和无辜的水手愿意为这歌声停留，然而却只换来了冷漠的嘲弄和蔑视。可现如今，当这歌声真的因想留下一个人而响起时，它却失去了令人难以拒绝的魔力。

      即使Curtis怎样叫喊，威尔福德的战士们也没有松开绑在他身上的绳索，战船也没有停留，它们从塞壬们面前飞快驶过，朝着峡湾出口处决然而去，只留下了逐渐远去的船影，和由船桨搅起的、倏忽间就消失在水中的浪花。而塞壬为留驻情人而唱起的歌谣，也随着情人的远去而化作了为战场亡魂齐奏的挽歌。

       Jack跟随着战船一直走到了塞壬岛的尽头，冰冷的海水舔舐着他黑色的袍角。从海洋深处涌上一声声幽深的呼唤，它盖住了海妖的婉转吟唱，一声又一声地撞击在Jack的心底。那发自海底的冷意令人欲罢不能，仿佛只要沉溺其中，就能彻底浇灭心中灼热的爱欲与痛苦，重新复归于平静。在歌声与海浪声中，Jack最后一次眺望着蔚蓝的远方，他沉默着注视着威尔福德的战船在夕阳的引渡下驶远，渐渐消失在渺远的地平线上。

       END

        Jack最后的结局大概在其他番外里还会提一句。对他的设定灵感来自于塞壬三姐妹中的老大帕耳塞洛珀，深深地爱慕着奥德修斯。当奥德修斯的船只走过后，她就投海自尽了。所以你们大概也猜到最后发生什么了。Jack属于死前一直在忙事业，死后才发现所爱的人一个一个离开身边痛苦地让人忍不住想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