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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山间的梦,是狂野的风

【盾冬/火TJ】风雪夜(11)

       时间已经步入五月,天气开始渐渐回暖,白昼变长,料峭的春意正缓慢地在彼得罗夫蔓延开来。经过长时间的修养,詹姆斯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他腿部的血肿已经痊愈,即使不借助轮椅与拐杖,也能独自站立或是行走。 

      冈察洛夫委员在此期间又来探望了詹姆斯三次,最后一次,他带来了一位临时政府的特派医生,在检查过詹姆斯的伤势后,他冲冈察洛夫富有深意地点了点头。 

      御医瓦斯拉夫·尤金站在一旁冷眼瞧着,他故意质问冈察洛夫:“如果您不相信我的医术,大可以和我直说。”

      “我并非不相信您的医术。”冈察洛夫彬彬有礼地对御医讲道,“只是政府非常关心哈蒙德先生的病情,我们需要确认他是否已经痊愈。”

       冈察洛夫走后,尤金坐在詹姆斯的床边一直沉默不语。他们没有交流,可却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同一种忧虑。过了很久,医生疲惫地摘下眼镜,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三天后,尤金在彼得罗夫见到了自己的家人。他的小儿子才三岁,刚开始只会躲在母亲的身后怯怯地盯着爸爸瞧,似乎已经认不出他来了。尤金抚摸着孩子的头发,心里好像吞了一把酸涩的柠檬。为了履行一个医生的责任,他无怨无悔地跟随哈蒙德一家来到了彼得罗夫。可他却没有履行好一个父亲的责任,还让温顺的妻子一直为他担惊受怕。

      尤金将孩子抱了起来,温柔又负疚地吻了吻妻子的额头。可在这样宝贵的时刻,他的内心却有无数的疑惑尚待解答。“你们怎么会来这儿呢?”

      “是冈察洛夫先生把我们带来的。”妻子答道。

      “冈察洛夫?”

      “前几天他来找我,说是要和我谈谈。上帝保佑他,他真是个难得的好人。他知道我们一家人分别得太久,便派了专车把我们接到这儿来。”妻子眷恋地望着丈夫,按捺不住喜悦地问他:“你知道吗?冈察洛夫先生已经批准你离开这儿了,我们今天就可以走。”

       “离开?”尤金诧异地打断了妻子,“谁说我要离开?”

       “难道你不和我们走吗?”妻子哽咽地问道,“瓦夏,你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们分别了太久,孩子想念父亲,我也需要我的丈夫啊……”

       尤金沉默了良久。他看着儿子和妻子的面庞,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温柔地擦去了妻子脸上的泪水,语气满怀负疚与不舍,“原谅我列娜,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没能陪伴在你身边,还把萨沙一个人留给了你。可是列娜,你让我怎么走?詹姆斯生着病,托马斯还那么小。我是看着他们长大的,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了。我怎么忍心把他们留在彼得罗夫不闻不问?”

       “原谅我列娜,请你原谅我。”

      与亲人分别后,尤金一个人来到了詹姆斯的房间里。他推开门,发现托马斯也在那里,他的眼眶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一场。

      尤金竭力笑了起来,他故意问托马斯,“怎么了?谁欺负我们的小王子了?又是那个讨人厌的士兵吗?”

      托马斯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坐在一边的詹姆斯问他:“您的妻子和孩子呢?”

     “他们离开了。”尤金故作轻松地答道,“詹姆斯,你今天觉得好点了吗?”

       詹姆斯没有回答,他转过头对站在门边的史蒂夫说,“请快点去帮我把御医的妻子和儿子请回来,我没听到汽车声,他们应该还没走太远。”

      史蒂夫答应着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了哈蒙德兄弟和御医三个人。浓重的哀伤笼罩着这间小小的卧室,一切伪装早已无处遁形。在詹姆斯的一生当中,曾经经历过无数次的离别,而他也早已习惯了和至亲至爱的人说再见。在他心里,离别是痛苦的,却并不值得惧怕。至少,他们还拥有回忆值得追溯。

      “托马斯,你不是说有礼物要送给尤金先生吗?”

      托马斯擦了擦红肿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他走到尤金面前,捧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音乐盒。

      “尤金先生,这是我叔叔给我的,我一直偷偷带在身边。我把它当做礼物送给您,希望您……您别忘了我。”

       “这是怎么了?”尤金爱怜地看着托马斯,用手帕帮他擦着泪水,“谁说我要走了?”

       “先生。”詹姆斯强忍悲伤地望着尤金,微微扬了扬嘴角,“我知道您的妻子来是想接您回去。这是好事。您已经照顾了我们太久,是时候回家照顾您自己的亲人了。”

       “你在胡说什么?”尤金酸涩地反问道,“我走了,你们怎么办?我答应了你们的父母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们,我不能食言。”

       “您没有食言。”詹姆斯缓慢地走到尤金面前,眼神明亮,如同在看着自己的第二个父亲,“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医生。”他哽咽地说,“您在绝境中带给我们安慰和温暖,让我们不至于丧失掉全部的希望。先生,我们爱您,我们当然不希望您离开。只是……只是一个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詹姆斯没能再讲下去,他的心像是被一把刀狠狠地剖开,血混合着泪从他的眼眶中流了下来。

       尤金将两个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哀伤地说:“可是你们也没有父亲和母亲了。”

      “不……他们从来没有离开我们,他们永远在我们的心里。”詹姆斯缓缓地说,“您也是一样。无论您在哪里,您都会永远陪伴着我们。而我们也会时时刻刻地想念着您……”

       那天下午,尤金和家人们离开了彼得罗夫。詹姆斯和托马斯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大门口。三天后,女仆们也一个又一个地来向他们道别。最后一个离开的是家庭教师玛丽娅,托马斯抱着书,哭着和她保证,他会背熟昨天她教给他的那首诗歌,他还会乖乖地自己念完剩下的诗歌。他会勤快地给她写信,不会因为老师不在就不好好学习……

       彼得罗夫终于只剩下了荒草寂寂。在这栋曾经堂皇富丽、热闹喧嚣的宫殿里,只有两个孤儿依旧守护着过去的回忆。直到一周后,一队士兵浩浩荡荡地走进彼得罗夫的大门,詹姆斯明白,他们离开的时刻也到来了。

       斯台平上尉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高髋骨,脸型瘦长,左眼有点歪,薄薄的嘴唇总是不悦地抿着,显得有些刻薄。他在书房等了五分钟,却早已有点不耐烦了。当史蒂夫走进房间时,他立刻拿出了上级的派头,将文件极不礼貌地甩在了他的面前。

      “我们是来带哈蒙德家的两个男孩走的。”

       史蒂夫愣了一下,接着一丝不苟地翻起了眼前的密函。令他感到焦虑的是,这封文件是真的。

       “带去哪儿?”他忍不住问。

       “这就不是你该问的问题了,士兵。”上校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不客气地斜睨着史蒂夫瞧,“你只需要把他们带出来,剩下的事情就不需要你们操心了。”

       史蒂夫没说话,他合上文件,转身离开了。

       他首先把消息告诉了弟弟,约翰尼报以同样地瞠目结舌,甚至是有些张皇无措,“带走?带去哪儿?能去哪儿?”他不安地在走廊里踱步,又小心压低了声音不让托马斯听到,“哈蒙德夫妇不就是被带走的吗?难道他们也想把托马斯也给……”

      史蒂夫摇了摇头,眼里凝着冰霜,却同样一筹莫展。

     “想想办法史蒂夫。我们总不能看着他们送死吧。”约翰尼皱紧眉毛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就说詹姆斯的病还没好怎么样?就说他还不能走。能拖一天是一天……”

       “不行,教授已经带医生来过了。“史蒂夫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说詹姆斯病了谁也不会信。更何况斯台平是带着命令来的,就算詹姆斯走不了,他也会想办法把他带走的。”

       “那怎么办?彼得罗夫少说也有几十个士兵站岗,就凭我们两个根本没办法救他们。”

       “只能把他们交出去。”史蒂夫无可奈何地说。

       “交出去?”

       “如果要处决,在彼得罗夫就可以处决。可是命令说的是带走,就说明委员会对他们两个的处理方式还有所争论。处决王室成员是大事,需要所有代表们的同意,我们把他们交给斯台平,然后立刻去求教授,说不定他会有办法……”

         约翰尼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最后失神地问:“只有这个办法?”

       “只有这个办法。”史蒂夫轻轻叹了口气,“你去找托马斯,帮他收拾行李吧。”

       史蒂夫站在詹姆斯的房门口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推开了房门。詹姆斯那时正在看书。他在阳光中抬起头来,对史蒂夫报以一笑,“早上好,找我有什么事?”

      史蒂夫心事重重地望着他,想说点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詹姆斯合上了书本,目光柔和而平静。他了解史蒂夫甚过了解自己,只需要一个细微的表情,他甚至能够猜出史蒂夫昨天晚上的梦境。

      “史蒂夫,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其实很不善于掩藏自己?”

      “没有。”史蒂夫苦涩地笑了笑,“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

      “因为我了解你。”詹姆斯得意地扬起了下巴,仿佛依旧是个风度翩翩、又带了点可爱骄傲的王储。他知道,他即将走进命运的另一层罗网,可是在离别之际,他不愿意让史蒂夫再看到自己的悲伤。

      “过来。”他对年轻的士兵说道。

       史蒂夫朝着詹姆斯走了过去。詹姆斯将书本放在一边,握着史蒂夫的双手,慢慢地站了起来。他们贴得很近,彼此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像是两种光线密不可分的汇聚。

      “我答应过你,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境,都不会再放弃希望。哪怕枪口对准我的那一刻,我依旧不会感到绝望。如果我死了,我就是回到了我的父母身边,如果我还活着,我会始终盼望着有一天能够和你重逢。”

       “可你也要答应我,一会儿我离开的时候,不要对我表现出任何的眷恋或是不舍。你要像每一个普通的士兵那样平静地接受我的离去,保护好你自己。”

      “我答应你……”史蒂夫声音沙哑地说道。

       詹姆斯像是被一种美丽又绝望的热情鼓动着,浅色的绿眼睛里折射出巨大的光彩。他从脖子上取下了那条鸡心形的项链,再一次放进了史蒂夫的手中。

      “它是你的了,这是命中注定的。”他露出了惯常的笑容,微微踮起脚,在史蒂夫的唇上烙下了一个吻。

       托马斯收拾行李时总是很慢,因为他有很多东西要亲自小心翼翼地放好才能放心,尤其是他从皇宫带来的照片,那都是他的珍宝。当约翰尼把照片胡乱摞在一起递给他的时候,他的眼睛里立刻流露出谴责的眼神。

       “我错了。”约翰尼立刻缴械投降,他不舍地望着托马斯,艰涩地说:“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托马斯跑向了小床,把那只睡在被子里的小兔子抱了出来,举到了约翰尼的面前。

       约翰尼扬了扬嘴角,他俯身吻了吻那只兔子,接着是托马斯的脸颊。

       “你会忘了我吗?”托马斯瞪大了眼睛,轻声问他。

       “不会。”约翰尼温柔地答道,“再找到一个像你这么会麻烦别人的小孩子可太难了,你是独一无二的。”

       “那我们之间的赌约呢?”托马斯问。

       “也不会。”

        托马斯把一张照片默默地塞进了约翰尼的口袋里,他指挥士兵蹲下来,接着扑上去抱住了他。

        “你要说话算话。”他忍了半天,最后还是哭了出来。小孩子的泪水总是来得又快又凶猛,而托马斯偏偏就不是一个坚强勇敢的男孩。他很脆弱,很怕,他最怕约翰尼会忘了他。有的时候,他真希望在彼得罗夫的一切都是幻觉。他渴望着日子变得轻松,可事实上,他的每一天都活的很艰难。

        这个时候,卧室的门被突然推开了。约翰尼放开了托马斯,以保护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来者是斯台平上尉和几名士兵,原来他们已经等得有点等不急了。

        托马斯擦干了眼泪,怯怯地喊了一声先生,不自在地握紧了手中的照片。

       斯台平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尖刻地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是一些照片。”

       “交上来!”

       托马斯被他命令式的语调吓了一跳,他瑟缩了一下,把照片递给了斯台平。

       斯台平一把抢过照片,极没耐心地翻看起来。看了几张之后,他突然冷冷地笑了起来。“我当是谁的照片,原来是你那位刽子手父亲。”

       他捏住照片的一侧,漫不经心地把它们撕成了一半又一半。接着以一种极其残忍的轻松姿态将碎片扔到了托马斯的脸上。

       “人都死了,还留什么照片?”

       “他说什么?”托马斯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的约翰尼,甚至忘记了愤怒或是哭泣。

        约翰尼被托马斯质问的目光逼得无处可逃,他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些照片的碎片,重新放进了托马斯的手里。

        托马斯咬紧了嘴唇,捧着碎片的双手不住地发抖。他像是瑟瑟寒风中一片孤零零的叶子,只用一根稻草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击溃。约翰尼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安慰他,他甚至连直视托马斯的勇气都没有。

      突然,托马斯转过头,目光狠狠地盯住了斯台平,朝着他歇斯底里地嚷了起来:“你凭什么说我的父亲死了,你撒谎!你说的不是真的!你在撒谎!”

      “听着,小男孩,我可没工夫和你牵扯。”斯台平厌恶地皱了皱眉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托马斯,“你的父母因叛国罪被枪决,这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旧闻了。我不是你的仆人或是哥哥,会由着你在我面前撒野,你最好快点和我走,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你听到了吗?你这个婊子养的小杂种。”

       他突然伸出手,像是拎一只小鸡一样狠狠揪住托马斯的领子,一把将他推倒在了地板上。

      詹姆斯和史蒂夫刚刚走出房门,就听到托马斯的房间里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声响,似乎是桌子椅子和花瓶被接二连三地被撞倒在了地面上,接着是一声痛苦的嚎叫。他们连忙推开了托马斯的房门,看到托马斯瑟缩在房间的一角,斯台平倒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脸。约翰尼正骑在他的上方,一拳一拳毫不留情地揍在了他的身上。

      周围的士兵们惊呆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下级士兵面无表情地揍着自己的长官,一直打得他没力气求饶,像是在打着一堆棉花或是破布。他们甚至忘了举起手里的枪。

       史蒂夫花了好大力气才把约翰尼拦了下来,他上前查了查斯台平的气息和伤势,接着飞奔出门去找医生。

       约翰尼从斯台平身边站了起来,喘着粗气,目光凶狠地盯着门外的士兵。托马斯朝着他跑了过来,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约翰尼的表情在一刹那间重新变得柔和了,他轻轻拍着托马斯的后背,一声又一声地安慰着他。在约翰尼的目光里,詹姆斯走了进来,把托马斯带了出去。

     那天下午,托马斯和詹姆斯还是被带离了彼得罗夫,坐火车去了北方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城。而约翰尼则被司令部逮捕,暂时性地关进了彼得保罗要塞接受审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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