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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山间的梦,是狂野的风

【柯TJ】霍赫马诺城(4)

       窗外还在下雨,城市湿漉漉的,像是一艘航行在海面上的船只。Thomas喝多了酒,此刻脑袋正有点发沉。他一声不吭地望向窗外黑色的莫伊卡河,河水正随着风流淌。好像他们也在随波漂泊一样。

     “所以,你的那位Rogers先生还是不肯来吗?”

       Thomas正在同未婚夫和哥哥吃晚饭。可今天他却没什么胃口,连话也出奇的少。整个餐桌上只有Alexei和Bucky两个人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他有一个实验,所以来不了。”Bucky切着盘子里的鲑鱼尝了一口,立刻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今天这道菜做的不合他的口味。钢琴演奏家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请来的门外汉,弹得格外令人倒胃。

     “那让他冬天和我们一起去旅行吧。”Alexei兴致勃勃地说,“今年去希腊或是丹麦怎么样?说真的,你也该把他带回家里和我们见见了。”

     “要是他有空,我会带他来的。”Bucky放下刀叉,“至于去哪儿我没意见,一切就听Thomas的吧。”

     “那么Tommy,你想去哪儿?”Alexei问,“去年我们在黑海的时候你说想去希腊,那今年我们就去科孚岛怎么样?Tommy,Tommy!你在听我说话吗?”

        Thomas懒洋洋地转过头,轻轻地看了未婚夫一眼,“这个冬天我哪儿也不想去。我要排一出新戏,在新年之后上演。我不会离开彼得堡一步的。”

      “又来了。”Alexei不悦地抱怨道,“就为了那些戏,你就不过正常的家庭生活了?每年冬天,彼得堡有身份有体面的人都会去外面转转,谁会留在这里看你演什么戏呢?再说你能得到什么角色?不过也是几句台词的龙套罢了……”

       Bucky叹了口气,趁着他们还没吵起来之前连忙劝住了不会说话的Stroganov,“行了。Alexei,你少说几句吧。”

       Thomas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剩余的红酒,目光转向别处,一句话也不愿意继续说了。以前,他还会和Alexei争吵,赌气、甚至是直接点个蛋糕甩在他的脸上。可现在,他对他甚至连多余的一眼都不愿意看。对于这种自命不凡又喜欢对其他人指手画脚的贵族子弟,最好的让他闭嘴的方法就是把他当土豆一样晾起来。更何况,关于他所钟爱的戏剧,他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和社交圈里的人多讲,哪怕是Bucky,他也未必能完全理解Thomas的追求。

       果然,看到Thomas不愿意理自己,Alexei终于安静了一点。他又吃了几口东西,喝了一口酒,就准备离开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可是,答应我,好好想想好吗?我父母盼望着能在今年冬天和你一起旅行。我也一样。”他凑了过去,想要去吻Thomas的嘴。可他偏偏转过头,只让Alexei吻到了他的脸。

     “好吧……”Alexei自觉无趣地站了起来,朝Bucky点了点头,“我和士官学校的朋友们还有个约要赴,我先走了。晚上到我家吃饭,好吗?”

       Bucky知道他在和Thomas说话,可是Thomas却不愿意回答。他只好代他说,“如果有时间我们一定会去的,代我们和你父母问好。”

       Alexei走后,Thomas看着他的离去的方向突然对Bucky说,“我不想和他结婚。”

       Bucky喝了一口酒,仔细地观察着Thomas的表情。他难得的认真果断,一点也不像是一个男孩因为一时生气而涌现的心血来潮。

     “你和爸爸妈妈说过吗?”他问。

     “说过了,可是爸爸妈妈总当我是在闹脾气。”他蹙着眉,烦闷地握紧了手中的酒杯,“我都十七岁了,不再是什么小孩子了。如果我不愿意,就绝不会和任何人结婚。他们总是说Lyosha是多么优秀、多么富有。他是大贵族的独子,年轻有为,英俊标致,他的父亲母亲都很喜欢我,从小就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可那又怎么样?我不喜欢!难道他们认为能在冬天去外国度假,在晚上有无穷无尽的牌局和舞会就算是幸福了?Bucky,你告诉我,你觉得这叫幸福吗?”

       Bucky摇了摇头,目光充满了柔和的情感,“这当然不叫幸福。”

     “这就对了。”Thomas平静了下来,望着餐桌上的香橙花出神,“有些事情,一辈子只能发生一次。而我要把它留给我真正等待着的那个人。没有别人,没有退而求次、没有妥协和忍耐。所以,让Lyosha和希腊见鬼去吧。”

       Bucky笑着摇摇头,满怀爱意地责怪Thomas,“你真是个坏脾气的男孩。”

       Thomas也跟着笑了起来,“彼得【1】也是个坏脾气的男孩。可上帝赐给了他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那么,对于我,命运大概也不会太吝啬。长久以来,我都希望能在戏剧里找到我所向往的生活,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我不再是无所事事、庸碌无为的Thomas Hammond,我的生活充满了啼笑皆非的巧合或是痛苦却优美的泪水,我喜欢那样的体验。”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着那个弹钢琴的年轻人走了过去。

       一切如此冗繁无趣,雨滴顺着窗户没完没了地滑落、餐桌上的冷掉的鲑鱼散发着淡淡的咸腥、篮子里红玫瑰的边缘已经开始微微发黑。这座城市像是浸泡了太久的朽木,林子里涨满野草的沼泽,又或是表面布满青苔的、坍塌的圣殿。所以,他断然不能再忍受这蹩脚的钢琴曲了。

       他倚靠在钢琴边,扔给了那个年轻人几张钞票。

      “您去休息一会儿吧。我来替您弹点什么。”

       年轻人数了数钞票,满脸惊讶地让出了位置。Thomas坐在琴凳上,慢吞吞地翻着琴上的曲谱,接着不耐烦地将它合了起来,开始了一场即兴的演奏。一首轻快洒脱的小调点亮了阴沉潮湿的午后。在人们惊讶的目光里,Thomas的脸颊上带着醉后的微红,浅绿色的眼睛美的不可思议。他像是百灵鸟一样和着乐曲唱到:“我不想再知道了,管他田野花开,管这具灵魂会变成何种模样,管这无垠的苍穹明日是否还会将大地照亮,此时,此地,我爱过,也被爱过,我将把这个事实深埋心中,随我去上帝的天堂。【2】”

       他的钢琴越弹越快,像是即将爆发的熔浆。那些雨声、谈话声和这座城市冰冷的心跳声通通被Thomas的钢琴声吞没了。正如同这个无聊而平凡的午后被他热切的渴望和无处宣泄的激情吞没了。

       一首钢琴曲后,咖啡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Thomas如梦初醒般地站起来,目光中闪烁着羞涩的神情。这时,一位侍应生端着盘子走到了他的面前,盘子上放着一张被叠成兰花的餐巾。

       Thomas好奇地拿起餐巾,打开了它。一种令他感到熟悉的字体浮现在了他的面前。

     “如果您演奏完了,愿意赏光和我喝杯咖啡吗?”

       Thomas抬起头,惊讶地在窗边的位置上看到了Curtis的身影。他的桌子正对着Thomas的桌子,离他不过两三米的距离,只不过Thomas刚刚太心烦了,竟然没有注意到他。

       Curtis正在人群中注视着他。Thomas好像被某种不知名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呼唤着。再难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了。

       他走下琴凳,来到Bucky面前对他说,“我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朋友。你先走吧,我今天晚上晚点回家。”

       Bucky回过头看了Curtis一眼,笑着问:“他是谁呢?我从没见过。”

       Thomas支支吾吾地说,就是一个在剧院认识的朋友。

     “好吧。”Bucky有点郁闷地意识到他的弟弟竟有了不肯对他言说的秘密。他确实是长大了,而他甚至在刚刚还在称呼Thomas为小男孩呢。怀揣着这般复杂的情感,Bucky吻了吻Thomas的面颊,便离开了。

       Bucky刚一走,Thomas就立刻坐在了Curtis的面前。对于这个仅仅认识了一天的陌生人,他的心中既有忐忑和羞怯,又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前几天Thomas刚一回到家,就立刻惊讶于自己的大胆和轻信。他居然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毫无警觉地睡了一个晚上。而Curtis,则有无数的机会用刀割掉他的头,剁碎他的四肢,把他的尸体丢进涅瓦河又或是喂狗。

       Thomas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他笑自己最近听了太多的彼得堡怪谈,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

     “您似乎很高兴?”Curtis问。

     “是……”Thomas止不住地笑着回答道,“见到您,我很高兴。”

     “我还以为您不想见我呢。”Curtis温和地、玩笑般地说,“您说邀请我吃足以倾倒整个彼得堡的蛋糕。可留完那张字条后就没了影子。于是我不得不孤独地一个人来这里看看,没想到正好遇到了您。那个人是谁呢?”他状似无意地问,“他刚刚吻了您,您们很熟是吗?”

     “那是我的哥哥。”Thomas回答道。

     “不,不是那个,而是第一个。那个浅金色头发的军官。”

    “哦……”Thomas的语气变得不自在起来,“那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掩饰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所以比普通朋友更亲密一点。”

       Curtis的目光富含着笑意,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起了别的,“您最近一定很忙吧?”

     “有点。”Thomas说,“我本来是想找您。可最近剧院排了一出新戏。作者的要求极为严苛。所以大家都忙得团团转。”

     “那么,是什么样的戏?”Curtis问,“是悲剧,还是喜剧?”

       提起工作,Thomas变得神采奕奕、滔滔不绝起来,“是一出悲剧。讲的是伊戈尔王时代的故事。主人公是一位公爵,他有一位俊美的情人,是他攻陷敌军城池时带回来的奴隶。虽然身份悬殊,公爵的父母又极力反对。可他们还是相爱了。”

       Curtis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苦涩,他问:“那他们生活的开心吗?还是很苦。”

      “他们很幸福,可同样也伴随着苦涩。后来这位公爵又要去打仗了。他把他的情人留了下来,对他说,等我回来,如果我凯旋而过,那么归来的战船必扬白帆,可如果我战死,那么归来的战船则会扬起黑帆。”

     “那么最后扬起的是白帆还是黑帆?”

      “是白帆。”Thomas动情地说,“可是那个时候,那个奴隶为了救被困在火场的孩子被烟火熏瞎了眼睛,看不见海面上的白帆。于是他就问公爵的母亲,海面上扬起的是黑帆还是白帆。公爵的母亲厌恶这个出身卑微却被自己的儿子所钟爱的奴隶。此刻,她看着他失去光彩的眼睛,心中突然想出了一个毒计。她不动声色地回答他,扬起的是黑帆。”

       一切声音仿佛停止了,Curtis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那奴隶呢?”

     “在公爵的面前,他跳海自杀了。”

     “那位公爵呢?”

     “他疯了。每天在城池中游走,将他情人的名字刻在城中每一个角落里。后来人们在沙滩上找到了他,早已没了呼吸。当他们想要把他的尸体抬起时,一阵海浪把他卷走了。”

      “那是他的爱人吗?他来接他走?就像他当初公爵将奴隶从陌生的城邦中带回家。”

      “或许是吧。”Thomas天真地说,“也有可能是上帝同情他们。所以让他们在一起了。”

      “上帝?”Curtis突然睁开眼睛,双目微红,语调里带着克制的愤怒,“上帝若是有同情心,为什么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无辜的别离?公爵做错了什么?他的情人又做错了什么?您竟相信那个卑鄙地排除异己、视人命为草芥的上帝会帮助他们重逢?他只不过是一个侥幸赢得统治权的撒旦罢了。他的天堂和地狱一样肮脏。甚至还不如彼得堡流浪狗睡得垃圾桶干净。”

       Thomas不安地悬起了心脏,他不知道Curtis为什么会突然发怒,而他这般亵渎神灵的言论更是Thomas闻所未闻的。他可怜地看了一眼Curtis,又立刻将目光移开,不知所措地问:“抱歉,我冒犯您了?我不知道……”

      “不,不是您的错。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Curtis懊恼转过头,目光酸涩地看向了窗外。他的面孔映在布满雨水的窗玻璃上,好像他正在悲哀的哭泣。“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这是一个好故事,我很期待您在剧中的表现。您会饰演那个悲伤善良的情人吗?”

      “不……”Thomas讪讪地说,“我只是给公爵报信的那个人。饰演情人的是我们剧团的男主演,他是一位出色的演员。他会演好的……”

      “真可惜。”Curtis恢复了平静,诚恳地说道,“我能看出来,您喜欢这个角色,而且非常同情他的遭遇。如果是您饰演就好了。”

     “您是在恭维我吗?”Thomas拘谨地问,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他们都将Thomas的演出看作是小孩子过家家那般不值一提。从未有人如此郑重地肯定了他,并对他表现出欣赏和惋惜。这就好像是被整个世界错过了,却仅仅被一个人遇到了。Curtis能够看到他的热情,他和Thomas说话时从来都会毫不避讳地、真诚地看着他。他的一句赞美,在Thomas心中的分量比整个彼得堡的分量都重。

       “我为什么要恭维您呢?”Curtis反问,他站了起来,望着窗外朦胧的城市,对Thomas说:“雨停了,您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出去走走?我知道您晚上会有排练。可以送您回去,那里离这儿不算太远。”

        Thomas笑了起来,那使他的面孔变得前所未有的生动而明亮。他走在Curtis身边,跟着他走出了咖啡厅。雨后湿滑的城市浮起一层淡淡的雾霭,好像升到了天空中云层的中间。莫伊卡河旁的繁华不再像白日里那样咄咄逼人。在雾中,它们时隐时现,竟有了几分迷人朦胧的诗意。Thomas从未有过如此的感受,就好像彼得堡和伊萨基辅大教堂都变得不再重要了。在这个潮湿而模糊的世界里,只Curtis一个人同他一样是真实的。

       以至于,当Thomas在远处瞥见那栋浅绿色的剧院时,他竟然不情愿起来。他责怪自己刚刚为什么不带Curtis绕点远路,让这美妙的感受延长的久一点呢?反正Curtis是外国人,他不认路的。

       等到他们走近了,Thomas才发现剧院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样。剧院门口站满了四处张望的警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剧院负责人在远处看到了Thomas,高喊了一句:“就是他!”警察们闻讯立刻向他跑来,将Thomas围在了中间。

     “发生了什么?”Thomas瞠目结舌地问。

     “您是Thomas Waterhouse先生吗?”警察严肃地问。

       Thomas紧张地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剧院负责人,希望他能给自己一点提示。可是他却事不关己地垂下目光,不肯再看Thomas一眼。于是他只好答道:“是的……我就是。请问您为什么找我?”

      “我们怀疑您和一宗杀人案有关。”警察回答道,“剧院男主演Andrei Woroski今天中午被杀害了。鉴于您曾经与他有过过节,又是新戏的替补。我们有理由怀疑您有作案的动机。请您和我们去警局走一趟吧。”

      “可我没杀人!”Thomas磕磕绊绊地说,“警察先生,您一定是误会了。我怎么会杀人呢?”

      “如果您没杀人,警察局一定会还您清白。可是为了调查清楚,还是请您和我们走一趟。”警察不耐烦地敲了敲手中的警棍,“希望您能够配合我们的工作。”

     “就和他走一趟吧。”Curtis突然说,他将手放在Thomas的肩膀上,温和地安慰他,“别怕,我和您一起去。会没事的。”

        听了Curis的话,Thomas的心突然稍稍安定了下来,变得不再那么紧张了。警察狐疑地上下看了Curtis一眼,生硬地问:“那么,您又是谁呢?”

      “我是证人。”Curtis说,“我能向您证明他不是凶手。因为他整个中午都呆在莫伊卡河边的咖啡店里。他有不在场的证明。”

      TBC

【1】彼得,即彼得大帝

【2】删改自缪塞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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