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linavasily

你是山间的梦,是狂野的风

【火TJ】方舟

《福乡与花》的番外,终于把这篇写完了。构想来自于《俄罗斯方舟》,一个现代人与一个古代外交官在宫殿体验的时空交错的奇幻之旅。我觉得这个视角非常有趣,就思考能不能用来写福乡的番外,结果完全是东施效颦、画虎不成反类犬。写成了一堆碎片。不过终究是写完了。这个故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故事有两个主人公,来自现代的“我”与一位希罗的外交官。

     (正文)

       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天气很冷,周围是茫茫白色。好像在下雪,又好像是在下雾。

       我听到管弦乐的声音,从一扇窗里传来,摇摇吹落在风中。

       从我面前经过很多人,他们身着盛装——那种来自于十九世纪中期的帝国风格、一种古典优雅的豪奢,大声地谈论着这样糟糕而多难的天气。

       我感到好奇,我循着他们的脚步进入了一扇缓缓敞开的大门。室内温暖犹如春风扑面。大门在我身后关闭,将风雪与寒冷阻隔在门外。

       我沿着楼梯拾级而上,两旁是高耸的大理石圆柱和古典风格的雕像。我这是在哪儿?这儿的一切使我感到熟悉,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先生们,小姐们,请问我们是在哪儿?有谁能告诉我这是哪儿?”我追着那些翩跹的裙角一个又一个地问了下去,可没有人愿意理我。女人们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衣饰,而男人们则对着女伴们殷切地微笑。大厅里热闹极了,那深深吸引我的管弦乐的声音似乎离我越来越近了。

       或许他们是急着去排演什么剧目吧。我想,但愿那不会是一出悲剧。【1】

       远处,有两个男人朝着我走了过来,看起来似乎正尽职地扮演着侍卫的角色。他们询问我的身份,高声向我索要邀请函。我连忙避开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朝着一扇半掩的门逃去。我很害怕,怕他们把我丢出门外,扔进茫茫的风雪里。

       我走进一间四处装饰着浮雕的白色房间。这里漫溢着非凡的气魄。秀美的科林斯石柱撑起了半圆形的拱顶。天花板正中央垂下巨大的铜鎏金吊灯。墙壁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油画,我走进细看,发现其中一幅对我来说分外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美极了,是不是?”

       我惊骇地转过头,发现我的身边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中年男人。他留着半长的头发,以一根丝带向后束起。他的长相很有南方那些民族的特点。皮肤是一种被阳光晒过的棕色,眉毛和头发一样,黑色里夹杂着灰白。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傲慢、懒散的态度,唇角微微向上弯起,看起来有点刻薄。

     “是的。它们很美。”我斟酌用词,小心翼翼地向他请教,“您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吗?”

     “Hubert Robert【2】的画里总是带了点伤感。无论他画什么,看起来都像是断壁颓垣。”

       他依旧凝视着画作,脊背挺得很直,面部光滑冷硬,像是一尊蜡像。不知怎么的,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旧时代的气息。就好像博物馆橱窗里保存精美的旧衣服。难以言喻的优雅,却显而易见地不合时宜。我感到很好奇,继续追问道,“您知道这是哪儿吗?”

     “我怎么会知道呢?”他离开那幅风景画,迈着缓慢悠闲的步子朝前走去。我立刻跟上他,不解地问:“那您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和你一样。来看看热闹。”他将手放在门把手上,轻轻转动,推开了我们面前的一扇大门。我惊讶于我们面前出现的景象,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那是一间有着巨型天窗的大厅。红色的墙壁上悬挂着形形色色的肖像画。衣着打扮来自我那个时代的男男女女们正望着那些肖像画议论纷纷。我们在大厅里走走停停,最终在一群年轻的学生们中间站定。他们围着老师和一幅油画,正聚精会神地聆听着讲解。

     “那是什么呢?”我的旅伴这样问我。

       那幅油画【3】上画着两个孩子,一个十二三岁,稚气未脱,脸颊圆润饱满。另一个要大些,或许在二十岁左右。他的眼睛被描绘成了一种清澈锐利的蓝色。

     “谁知道这是哪位大师的杰作?”孩子们的老师问道。

     “这是Iliya Felin的作品。”一个皮肤微红,鼻梁上带着些许雀斑的女孩率先回答了老师的提问,“他曾经在卡波斯旅居十七年,为王室成员绘制了无数肖像画。”

      “好极了,那你知道这幅画是什么时候完成的吗?”老师又问。

      “1822年。”女孩的声音不大,却格外自信。

       老师赞许地点了点头,也不免和其他孩子们一样露出惊奇的目光,“棒极了,可是Anna,你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我很喜欢它。”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羞涩,可眼睛却闪闪发亮,“它太美了。我仿佛能够触摸到他们袖口蕾丝的轻柔,能感受到他们眼睛里流露出的柔光。他们好像活了过来,正在走向我……”

     “那个女孩是个天使。”我奇怪的旅伴突然这样对我说,“她知道什么是美。”

      “您似乎对美极为推崇。”我同样入迷地看着那幅画,或许刚刚那幅Robert的作品不足以唤醒我清晰的记忆。可是这一幅肖像画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与美好与诗意毗邻的亲切熟悉,我爱这幅画,它太美了,也太著名了。

     “难道我不应该这么做吗?”他反问我,“人们在争辩是非对错上浪费的时间太多了。而为‘美’留下的时间却太少了。”

       我们谈话的声音不低,可周围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们。好像我们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是两个魂无归所的幽灵。

     “您以前看过这幅画?”我的旅伴问,“您似乎对它非常沉迷。”

     “是的,先生。”我笑了起来,“这幅画在我们卡波斯家喻户晓。它画的是我们最受爱戴的两位国王。”

     “哦……”我的旅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目光中的热枕也一分一分地冷了下来,“Johnny Storm和Thomas Hammond,你们卡波斯人喜欢他们。确切来说,是羡慕他们。”

       他很快从那副画面前走开了,而我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您不是卡波斯人吗?”我问。

     “我是希罗人。希罗。”他重申了一遍,似乎对自己的出身非常自豪。

     “您是干什么的呢?”

     “外交官,我在1860年来到卡波斯。没少和查理三世朝廷里的酒囊饭袋们打交道。”

       1860年……我想我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一幅由过去和现在拼凑起来的画卷。而我唯一的旅伴,正是这位与我相隔百余年的古人。

     “您见过Thomas Hammond或者Johnny Storm吗?”我好奇地问。

     “没有。”他回答说,“我来到卡波斯时后者已经去世。而前者呆在他的北方雪洞里生活。”

     “据说Thomas Hammond很美。”我颇为憧憬地问道,好像我们正说着英雄时代史诗中的人物,“据说他们很相爱。”

     “据说……”他轻佻而戏剧化地念叨着这个词,“据说,你倒是说说看有多少据说是名副其实的呢?从那幅肖像画上的圆脸里你看到了恩底弥翁或是阿多尼斯的影子了吗?”

     “可您说您没见过他们。”我几乎是笑了起来。

      他装作没听到我说话,双手背在身后,悠哉悠哉地朝着下一个房间走去。

       我们在一条绘制着典雅壁画的走廊中闲逛。道路中央摆放着许多古典主义雕塑大师的杰作——那些从神话中走出来的女神、少年和国王。我的旅伴朝着那些艺术品发出了由衷的赞叹,我们在皮革马尼翁和美惠三女神前停留的时间要比刚刚在少年国王的肖像画面前长的多。

       但这条道路的尽头摆放的雕塑对他来说却有点陌生。那是一个头戴月形花冠的女神,她身穿洁白的披风,手持花环,却并不是神话中的芙洛拉【4】形象。比起古典女神,她看起来有点过于“臃肿”了。

       “这是什么?”他不解地问,“它看起来格格不入。它为什么被摆放在这儿,堂而皇之地和那些优美古典的形象站在一起。她像是个走错地方的乡下姑娘。”

       “没人比她更适合站在这里了。”我回答道,这座雕塑并非柔美优雅的女神,她的目光灼灼,如同手持利剑的战神,“这里是福乡。”

      “你管这所宫殿叫什么?”希罗的外交官突然问道。

      “福乡。”我重复道,我想起来了。从看到那幅肖像画的那一刻,我就将这梦幻般的一切串联在了一起。“那是多罗神话中春神的居所。正是您面前这位手持麦穗的女神的宫殿。”

      “哦。”他明显地压制下了自己的惊讶,语调再度变得波澜不惊,甚至还透了点嘲讽的意味,“这就是你们的国王为了他来自北方的丈夫修建的宫殿,那个能使春光永驻的福乡【5】。”

      “国王任命的设计师翻阅了所有能够找到的典籍,最终耗时九年才改造出这所从神话中拓印下来的园林。”我不无欣赏地说道,“或许春光永驻只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可我想就算是春神自己也没法对这里有所指摘。它几乎是完美的。”

       “您大概没去过其他地方吧。”他不屑一顾的态度令人感到有些不太舒服,我能感觉到他对福乡和它的主人们全无好感,“希罗的醴泉宫,盖斯的忘忧宫还有图拉郊区的海耶特里斯行宫,他们建造的时间比福乡更早,规模也大得多。如果我伤害了你的民族自尊心,我道歉。可对我这种游览过整个大陆的人来说,你们春神的居所实在比不上人间国王的宫殿。”

        “那么,您同样也来过福乡吗?”我问,试图从他的话中套出他如此情绪化的原因。

         “没有。”他继续朝前走着,不肯为福乡女神多作出一分钟的停留,“可我还在希罗时就听说过这样一件事。福乡修建到一半的时候,工人们突然举行了大规模的罢工,甚至是暴动。因为你们的国王为了讨好心上人总是催促进程,使那些工人们不得不没日没夜的干活。繁重的工作本来就使他们心生怨言,而安全隐患则成了引爆炸药的引线。”他转过头瞥了我一眼,“您大概想象不到为了这么一所宫殿有多少人付出了生命。”

        “在离我们很遥远的那个时代。非凡总是在痛苦中诞生。”我说,“可现在谁还会追究这些不放呢。人们如痴如狂地爱着Thomas Hammond和Johnny Storm。就像您说的,我们羡慕他们。”

       我们走到了楼梯口,突然听到有人在说话。我试图喊住我的旅伴,“先生,别继续往前走了!”可他却置若罔闻地观赏着宫殿四周,嘴里还不住地自言自语些什么。

       我们的脚步声引起了谈话者的注意,我听到一个男人说,“好像有人来了”,接着是女人的声音,“不,别想这样将话题引开,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

       或许他们之后又说了什么,可我已经听不清了。我看到一个身着宫装的贵族女侍从楼梯口跑开。她蓝色的裙角带起一片柔美的影子,很快就消失在了我的面前。而与她交谈的那位男士,看起来有点无可奈何,他也从门后走了出来,朝着和那个女孩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刚刚好像看到了Louis·Bojojin。”我不可思议地说,“或许还有Katherine·Witt。”

        “哦……”我的旅伴将目光从那些镀金的、人首鸟身的灯具上移开,揶揄地看向我,“就是那个与你们的国王Thomas·Hammond传出私情的那个Louis·Bojojin吗?要是我没记错,他还算得上是Johnny Storm颇为信任的朋友。”

      “这都是些捕风捉影、毫无根据的街谈巷语。”我感到有点生气,“聪明正直的人应该懂得分辨它们的真假。”

      “您认为这是假的吗?”我的旅伴似乎把我当成了天真的、不知世间险恶丑陋的孩童,“可这不是从Thomas·Hammond的好友Katherine·Witt口中传出来的吗?难道连她都不够了解她的主人兼君主吗?您说的这些街谈巷语当时可是风头正盛呀,尤其是Johnny Storm死后,那些小册子几乎发遍了你们首都的大街小巷。”

      “这是污蔑。”我说,“他们没有孩子,Johnny的堂弟很想得到继承权。就用这种方法抹黑他最大的竞争对手。Thomas离开后,Louis也被流放了。Thomas本来想带他回到北方,可他拒绝了。”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接受了帮助。那就坐实了传闻。这某种程度上不也可以看作是一种深情吗?”

       “您对我们的国王抱有偏见,为什么?”我问,“你似乎很想向我证实他们和那些冷酷、狡诈的政治联合没有区别。”

        “那您的自信又是从何而来?您怎么知道他们就一定相爱?”

       我沉默了片刻,接着回答他:“有件事,很多人的书中都有记载。就连希罗大使向女王报告的密信中也有所提及。有年冬天,他们一起乘雪橇出游。那时候Johnny·Storm很喜欢驯服各式各样的烈马,包括拉着他们雪橇的那一匹脾气暴躁的深棕色公马。雪橇上的人太多,烈马没法拉动,它突然发疯疾驰,将雪橇上的人甩了下来。Thomas·Hammond当时为了保护丈夫,挡在了他的身上,马拉着雪橇碾过了他的背部,鲜血染红了整个雪地。”

      我的旅伴身上那种令人不悦的咄咄逼人的气焰消失了。他的目光动了动,不知是因为无话可说的懊丧又或是动容。或许他是想起自己确实听说过这个意外。他不再同我争辩,转过头,背起手,一个人继续朝前走去了。

       我们路过了一个玫红色的会客室,我坚称这是学院派大师Briullov【6】设计的杰作。然而我的旅伴却表现出了强烈的反对。我们争论着走进屋子,发现那里正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客人。我的旅伴问我:“你知道那是谁吗?”

      我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时代。”

     “但这是你的历史呀。”他颇具讽刺地说。他朝着那个人走了过去,好像没发现这一路上我们都被形形色色的人视而不见。他向那个高大的男人搭话,问他:先生,您是谁?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位先生竟然看到了我的旅伴,他礼貌地回答说他叫Karl·Webern【7】,是个珠宝匠人,国王向他订购了一些东西,他是来交货的。

      “具体是什么呢?”我的旅伴好奇地问,“是项链、胸针、手镯还是象征着权势与财富的王冠?而所选用的材料是旷世绝伦的宝石还是万里挑一的珍珠?”

       “是一枚彩蛋。”Webern回答道,“每年国王都会向我订购一枚彩蛋,这是第十三个。”

        “又是为了那古怪荒诞的北方习俗。”我的旅伴对此看似不屑一顾,实则却难掩好奇,“我们可以看看吗?”

      我几乎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忍不住凑上前去紧紧盯住Webern手中的盒子。我从没见过完整的第十三个彩蛋,它是最神秘的,也是最传奇的。

     “在国王之前?恐怕不行。”Webern歉意地笑了笑,毫无疑问地令我们失望了。

       “您的顾客一定难缠吧。”我的旅伴问,“据说Storm和他的丈夫一样古怪。有人说他想要跟着Hammond抛弃天主教信仰,皈依正教。”

        “我不了解他的性格和信仰。但在我看来他是一位很好的顾客。”Webern温和地回答道,“他会有很多奇思妙想,可目前来说都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还没有一次让他失望过。或许对于园艺总管Berger先生来说,他确实很难缠。因为培育鲜花可不像是我和珠宝材料打交道,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这时,从客厅外走来了两个侍卫,他看到我和我的旅伴非常惊奇,连声质问我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这里不许外人随随便便停留。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我们被侍卫撵出了客厅,只有在走廊中漫无目的地游荡。我对我的旅伴说,“Berger是一位很优秀的园艺师。据说他曾经培育出四色的郁金香【8】。”

      “是啊。我知道。”我的旅伴回答道,“底部是蓝色的,白色的花瓣上带着金色和红色的花纹,而花瓣边缘则是红色的。听起来像个奇迹是不是?”

      “您见过吗?”我问。

      “当然没有。据说那种郁金香第一次开花的时候还只有一株,而这一株花也只有一个子球。它很珍贵,比海螺珠和亚历山大石【9】还要稀有。”

       “那您见过Webern做的彩蛋吗?那十三个中的任何一个?”

        “没有。”我的旅伴恼怒起来,“您为什么会认为我见过呢?”

        “因为您的时代离他们更近。”我理所当然地说,“我以为您一定会见过。”

       “没有,没有,没有。”他懊丧地说,双臂在半空中毫无章法地挥舞起来,或许因为他诞生在那个时代,离那些奇迹只有咫尺之遥,却从未亲眼看过。“就像你们总是喋喋不休的那样,有些奇迹随着Johnny·Storm的逝世和Thomas·Hammond的离开就永远的消失了。再没开过四色的郁金香,也再没有什么象征着永恒的彩蛋。福乡的墙壁到处被涂上了豪艳的金色,查理三世也不愿意去打理那片最具有象征意义的桃金娘【10】树林。这里变得和那些普通的皇家园林没什么区别。”

       我笑了起来,几乎是难以置信地感叹道,“我以为您不喜欢我们的国王。”

      “我对他们并没有好恶。”他坚持道,“我只是不认同他们的政治主张。”

      “难道是因为当时Storm的母亲宁愿选择和北方的多罗结盟也不愿意和希罗联姻吗?”我想起了我曾经读到过的那一段历史,并且认为我找到的正是正确的答案,“而多罗和希罗一直纷争不休。您是因为这个原因对Hammond颇为不满?”

        “我认为当时的统治者并没有做出有益的选择。”我的旅伴傲慢地回答道,“事实上,和信仰正教的北方蛮族联合并没有带来什么实际的利益。”

        “或许有,或许没有。可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了。”

        “过了多久呢?”他问。

        “很久很久了。”我回答说,“久到现在的人都已经忘记什么是国王。那些王宫也变成了谁都可以自由出入的博物馆。珠宝和华服不再由人穿戴,而是被封存在玻璃罩里供人参观。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现在的福乡再度开起了桃金娘。”

        “你们现在是什么制度呢?”他低声问,“是共和吗?”

        “三个国家都是。先是多罗,几乎就是在Thomas·Hammond去世后二十几年的时间里。国王和孩子们被革命军从王宫带到郊区乱枪打死,最后点火焚烧。相比之下,我们的最后一任国王死的倒算体面。经过了审判,他被公开地处决了。”

        我的旅伴抬起头,入迷地望着拱顶上绘制着的创世纪的故事,喃喃自语道:“你们错过了一个最好的时代。”

       “我不知道那是否是一个最好的时代。”我回答他,“但我怀有憧憬。”

        我们走在拉斐尔【11】创造的世界里,那些怪诞、优美、繁复的水彩壁画来自于教皇的住所,又被几乎分毫不差地拓印在了福乡。那几乎囊括了一个世界所必须具备的全部要素,音乐、艺术、诗歌和生命。我想象不出在我的时代还会有谁在这样一个地方画下这样的壁画。那是最好的时代?我至今都不认为这个描述是正确的。可它确实是引人追忆的。否则每年不会有那么多游客会到这儿来看这些壁画。Johnny·Storm和Tommas·Hammond生活在童话世界里,我曾经听无数的人这样议论过,他们的一生中见到了很多的奇迹,他们好像永远也不会忧伤。

      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了轻快地脚步声,以及属于孩子们欢快明亮的笑声。那是谁?我转过头,我知道福乡是不会有孩子的。

      那是五个少女,被打扮成春神的模样【12】,辫子里编入鲜花和金色的橄榄叶,像是自由的小鸟儿一样无忧无虑地游弋。我的旅伴对她们微笑起来,追在她们身后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奔跑。她们跑进餐厅前突然被一个神态端庄严肃地女侍拦了下来,她问为首的那个、留着金棕色卷发的小女孩,“您去哪里了呢?陛下等您半天了。”

      “对不起,Katia。”女孩温顺地低下头,看上去实在令人不忍苛责。女侍打开门,用和缓的语气对她说,“进去吧,天使。让陛下高兴起来。”

       我和我的旅伴停在了路口。他问我:“您知道那个女孩是谁吗?”

      “反正不会是国王们的孩子。”我说,“谁都知道他们没有孩子。或许是哪位贵族的女儿,算起来如果他们亲生的Maria公主活了下来,大概也和这个小女孩一样大。他们只是想找个寄托。”

      “为什么之后就没了孩子呢。”我的旅伴问,“这又是一条攻击Thomas·Hammond的好理由呀。可以说他背叛了丈夫,受到上帝的惩罚,无法再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您那个时代,在那些市井流传的册子上就是这么写的吗?”我心怀恻隐地问,“这些在他伤口上撒盐的谣言,最终成了他的‘罪状’吗?”

        “所以说,你们羡慕他什么呢?”他讽刺地问,“羡慕他的父母早亡,爱人早逝,就连心爱的女儿也早早夭折吗?”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像第一次发现我们到底有多么可笑。我们从一段人生中抽离出了一个没有离别的童话故事。却将其它部分抛向了飞逝的岁月。“我们好像忘记了他有过的痛苦。人们总是习惯忘记那些令人不快的记忆。”

        “只记得王宫、珠宝、彩蛋和鲜花吗?”他的声音像是吹灭蜡烛时飘荡的一缕青烟,回荡在空旷无人的走廊里。我不知道我们要到底走向哪里,就像我也不知道这段旅程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我感到悲伤,好像我们是被上帝抛弃的孤魂。

       在这条路的前方,通向一扇紧闭的大门。门前立着一座雕像,和我们之前看过的那些都不一样。他披着长袍,一手提着袍角,而另一只手举在心口,捧着一捧怒放的鲜花。他的目光柔和而富于幻想,他的一切是属于凡人的,却是诗意的。

      “美丽……”我的旅伴醉心地说。

      “是的。”我激动得几乎有点发抖,“我不知道他的双手原来是这样的……这座雕像在革命时被闯入福乡的市民们毁掉了。它的头部和双手摔得粉碎。只留下一部分残骸现如今还在福乡展出。只能从一点点细节判断出他是Thomas·Hammond……但是没有多余的资料,没办法让他复原。原来他是这样的……”

      “为什么要毁掉它?”他动容地问,几乎是感到有些愤慨,“难道那些人看不出它是那么美。”

      我苦笑起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划过“Thomas·Hammond”捧起玫瑰的那只手,像是在轻抚一朵转瞬即逝的鲜花,“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不是吗?”

       “你听到音乐了吗?”我的旅伴若有所思地问。

       “是的。”我收回手,“我听到了。”

        我们朝着音乐的方向走去。我们面前的越来越窄也越来越黑暗。我看不清脚下,只好扶着墙壁才能不让自己摔倒。昏暗的灯光若隐若现,唯有乐声离我们越来越近。

      我在这条小路的尽头站定,伸出手摸索到了面前的一扇大门。我用力一推,刺目的灯光在一瞬间像是太阳般刺痛了我的眼睛。那些曾在我们面前出现过的、盛装前来的贵族们全都聚集在这里。这是舞会,宫廷乐师们已经弹奏起了美妙的乐章,所有的人都在寻找着自己的舞伴。

      我的旅伴消失了,我穿过人群四处张望,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后来我回过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舞厅的另一端,正拉着一个美貌青年的手落下礼节性的一吻。他拉着那个年轻人走进了音乐的中心,和他快活地跳起了华尔兹舞。

      我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年轻人瞧。我见过他,我在那么多的艺术品和文献中看到过他。可我从都不知道他浅绿色的眼睛竟然可以如此迷人。在水晶灯的华彩下,他几乎是不真实的。

      他太阳一样的丈夫站在跳舞的人群之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本该独属于自己的舞伴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抢走了。我忍俊不禁,无声地大笑起来。我跑到那个跳舞跳到几乎忘我的希罗外交官面前,对他说:“先生,先生,你还要跳到什么时候呢?”

      他适时地停了下来,朝着Thomas·Hammond颔首微笑,接着握起他的手,将他重新带回了Johnny·Storm的身边。

      那对年轻的伴侣又一次重逢了。仅仅是那么一会儿的离别,对他们来说却是如月如年。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命运女神在倒数,时间女神在等待。只有爱神依旧祝福着他们,将他引进一场又一场盛大的狂欢。

      我依旧是嫉妒并羡慕着他们的,因为他们看向彼此的目光比热情更热情,比专注更专注。他们是彼此生命中不可错过的那个人。正是因为有了他们,那个时代才会被称为最好的时代。

       我的旅伴走向我,和我站在一起观赏着跳舞的人群。金色的灯光、银色的音乐、白色的翩跹的衣裙、闪着朦胧光彩的梦境,这一切是那么辉煌而令人不知餍足。我希望时间在此时此刻垂下一滴松脂,将我们凝结在琥珀中直到永久。

      我从没见过这一切。它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好。因为它无法被想象。它是不可复制的。

      我不知道过了很久,乐声终于停止了。所有的人都在鼓掌,而Thomas·Hammond则微笑着亲吻了Johnny·Storm的脸颊。他被他的丈夫安全地搂在怀里,那双锐利而明亮的蓝眼睛平时看起来是多么高傲,却也只有在看向他时才是柔和安静的。

      所有人开始向国王们行礼,接着,他们开始朝着门外走去。人群裹挟着我,我们拥挤在一起,女士头顶的鸵鸟羽毛像一片片翩跹的云朵一样遮住了我的视线。我极力想向后看,试图捕捉到Thomas·Hammond又或是Johnny·Storm的身影,可他们消失的很快,就好像他们从未存在过那样。

      宽阔的楼梯几乎水泄不通,每个人都走的很慢。有些人在谈话,有些人在等待着他们所等待的人,还有些在寻找那些失散的舞伴。我们到底会走向哪里?我依旧没有答案。我突然感到有些晕眩,眼前的一些变得昏聩而朦胧,我对我的旅伴说,“我好像在漂浮,好像这一切都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境。【13】”

      可我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消失了,就和来时一样。我身边的人都在马不停蹄地赶赴另一个地方,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这出戏结束了。

       我离开人群来到窗边。福乡是建在湖面上的,就像传说中一样。窗外下着雪又或是雾,早已是茫茫一片。湖水连接着远方,好像是一片无边无垠的海洋。或许我们确实在漂泊着。可我宁愿我们真的漂泊在这片梦境里,并且永远的、毫不停歇地漂泊下去。

       END

 【1】电影原台词

 【2】休伯特·罗伯特,法国著名装饰风景画家。善于绘制一些想象中的景物,但作品中多带着一丝伤感。

【3】这幅画提到了两次,原型是苏格兰女画家克里斯蒂娜·罗伯森的《孩子与鹦鹉》,这幅画中的两个孩子是谁不得而知,或许正因如此,才显得它格外吸引人。这也是我最喜欢的肖像画之一。



【4】芙洛拉,花神

【5】对福乡的构想来自于看过的很多童话,大概是一个建立在湖面上的建筑,从湖岸到宫殿需要乘坐小舟。

【6】布留洛夫,俄罗斯画家。代表作《庞贝的末日》。一个为伊萨基辅教堂画过壁画,为冬宫设计过房间的大师级人物。

【7】原型就是真正制作彩蛋的卡尔·法贝热大师

【8】四色郁金香这个是我胡编的,如果说有原型的话,大概是一种叫做永远的奥古斯都的郁金香。据说是荷兰最美的郁金香,在世界上不超过十二株。

【9】海螺珠产于加勒比海居住的粉红色大凤螺体内,产量稀少,呈美丽的粉红色。亚历山大石又称变石,据说是在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生日那天发现的,故因此得名。具有变色效果,现在似乎已经接近枯竭。

【10】桃金娘是爱与美之神的圣物。

【11】原型冬宫的拉斐尔走廊。它并不是拉斐尔所画的,而是完全复制拉斐尔及其学生为梵蒂冈教皇所绘制的水彩壁画。实物真的非常震撼,但我试着发了一下图总是倒着的……感兴趣的网上搜搜看吧。

【12】这一幕是俄罗斯方舟最美也是最经典的一幕,感兴趣的可以看看电影。在这里算是一个小小的致敬吧。

【13】电影原台词

评论(23)

热度(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