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冬】战神的黎明（9）
卡戎的小船在河中颤颤巍巍地前行，好似随时能倾覆于这汹涌湍急的波涛里。冥府静谧而诡异，偶尔从黑暗中传来几声模糊不清的低吼，如同夜与死亡酣眠中的梦语。过了不知多久，小船靠岸，发出轻轻的碰撞声。河水簇拥着船只，闪烁着不祥的银色。Steve握紧了手中的盾牌，跳上河岸，头也不回地朝冥王的神殿走去。
在地狱与爱丽舍田园之间，冥王的神殿如天地初生时那般黑暗混沌，是连时光女神瑞亚都无法触及的土地，这里无边无际、空旷无垠，唯有静止与死亡永存不朽。人间的吟游诗人们谈起冥府总是心怀苍白的恐惧：“宁可在人间为奴，也决不去做冥界之主。【1】”
冥府是天父允诺下独属于冥王的的疆界，是未死的凡人和不死的天神不可踏足的禁区。可如今Steve却早就将法则盟誓通通抛诸脑后。一心只想要带走Bucky。他是神，他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和足以翻覆天地的力量，他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和永生不老的青春，纵使命运有一千种方式将他们分开，他也要倾尽所有，来交换与Bucky永不分离。
此时，幽冥之地突然传来了一声嗤笑，仿佛海岸边涛声的震响，飘荡的回音令人胆战心惊。Steve警惕地停下脚步，胸中燃烧着炽热的愤怒。他认出了声音的主人，他的叔父、那个败于圣山诸神从而不得不囿于地府的冥王。
“战神？这可真是稀客。是什么原因使你这样高贵的天神愿意屈尊驾临这卑微幽暗的地府？”随着冥王的声音如长着翅膀那般在冥府四周回荡，他也在Steve面前显露出黑色的幻象。他们拥有相近的容貌——同样坚毅的线条、几乎复刻般的鼻子与嘴唇，只不过冥王的眼睛幽深晦暗，而Steve的双目则闪耀着异样的光辉。冥王佯作思考片刻，忽然露出恶毒的微笑，他轻声说： “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为了你的Bucky，可惜你已经来晚了。晚了太多。他已经成为了我的部下，永远也离不开冥府与死亡。”
“我会找到他。”Steve不容置喙地说道，“我会带走他。只要我知道他在哪儿，永远都不会太晚。”
“你总是那么自负。”冥王发出一声嗤笑，像是毒蛇吞吐着鲜红的信子，“或许正是因为你的不可一世，凡人才如此敬仰你。他们为你献上芳香的祭礼，用七弦琴和笛子吟诵你暴烈的杀戮。可要当心，一旦他们发现你竟有弱点，发现你愿意为了所爱放下荣誉的利刃，他们会把你第一个从神坛上拉下，将你践踏在脚底。”
“我不在乎是否会被人歌颂。”Steve不屑地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像我们的父辈一样被凡人遗忘，如凡人一样生活在他们中间。我们会学会彼此铭记，而不是活在敬畏和诗歌里。所以我更要带他走。”
“你救不了他！”冥王愤恨的怒吼携卷着不甘与嫉妒，几乎震慑了整个冥府，“纵使你拥有凡人所难以企及的力量，纵使你赢得了那场战争、纵使你拯救过无数凡人的性命，可你还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挚爱坠入地狱。你永远也救不了他！”
冥王的幻象突然消失了，黑色的墙壁上如湖水般投射出静谧古老的森林。金色的夕阳将苍翠的枝叶照的发红，黑色的栎树下盛开着白色的野花。在小路的尽头，走过来一位俊美的天神。他明亮的面庞一点点在朦胧中显现，金色的脚步像光线般轻盈移动，甚至比银足的彩虹女神【2】更为敏捷。
那是Bucky，七百年前的Bucky。
悲伤撕扯着战神的心脏，使他的愤怒变得彷徨而无措。他失神地望着眼前的景象，情不自禁地朝着那个虚妄的幻境走去。即使他知道那不是真的，可他无法说服自己对一切无动于衷。盾牌和锋利的标枪在这一刻变成了累赘的负担。它们占据了他的双手，却剥夺了他伸出双手，轻抚爱人脸颊的机会。
“Bucky……”他轻声唤道，亦悲亦喜。
幻影中的林仙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正四处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在太阳金色的光芒里，他纯洁而无辜，美丽却又太过遥远。他念着Steve的名字，在灌木和树林间焦急地穿行，他的脚沾染了青草和百里香的汁液，棕色的卷发上落下半黄的秋叶。一切回到了七百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和Steve在森林里急切地寻找着彼此，急于兑现他们在战前就立下的约定。
Bucky没意识到一条冰冷的蝰蛇正朝他耐心地移动，令人不寒而栗的鳞片在草地上留下黏腻的痕迹。它慢慢迫近了他，寻找到了那个致命的时机，然后扬起头颅，飞快地在他的脚腕上咬下了无可挽回的一口。
Steve眼睁睁地看着Bucky的神志变得模糊而昏聩，他被带入地府，被迫跪在勒特河的河岸边。冥府的武士箍住他的肩膀，将他一下又一下地摁进黑色的河水里，又或是钳住他的下巴，逼迫他张开嘴巴，将遗忘之河灌进他的喉咙。他不断地反抗、咳嗽、甚至是干呕，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暴烈的逼迫和折磨，凡人的灵魂见到此情此景早已吓得筛糠似的发抖，即使是他们中的英雄也因此心生恐惧。后来Bucky的挣扎渐渐变得软弱无力，他明亮的浅绿色眼睛失去了光彩，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
冥王命令手下带走了Bucky，将他投入了地狱的深处，让他同群妖交手。他在那里遇到了蛇身女妖厄喀德那，她是福耳库斯和刻托之女，曾与提丰交合生下百妖。Zola只交给Bucky一把匕首，让他割下女妖的蛇尾。第二个试炼是九头蛇海德拉，Zola命令Bucky取下它九张嘴巴里的九条舌头，却不许伤害它的性命。接着年长的两位戈尔贡姐妹【3】，她们的眼睛能使一切活物化成石头，Bucky被要求取下她们的头颅，以装饰冥王的盾牌……他所受的训练，没有一次不是险象环生，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留在了他的身体各处，又因神力而渐渐恢复。日复一日，太阳和月亮依旧在天空无恙高悬【4】，而在地府的深处，他却如同伊克西翁【5】一般忍受着周而复始的折磨。
Steve蹙起了眉宇，突然朝幻象狠狠掷出了盾牌。锋利的边缘击碎了黑色的影子，深深地嵌入钢铁般牢固的墙壁内。冥府在刹那间重新回归平静，甚至比之前更为冷寂。可复仇的怒火依旧在天神的眼中燃烧，他发誓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战神收回盾牌，继续朝着冥府深处走去。每当他离塔耳塔洛斯更进一步，尖锐的鸟类的咆哮声就愈发清晰。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始不再徘徊，而是朝着一个方向狂奔。复仇神的巨鹰在半路挥动着风帆般的翅膀向他飞来，它们绕着战神焦急地盘旋打转，接着又将他引向了冥府的最底层。
剧烈的火焰在黑暗深处熊熊燃烧，仿佛一片无穷无尽的火海，旁边伏倒着巨龙的尸体，头颅已经被剖开，暗色的血液几乎浸透了土地。顺着斑斑血迹，Steve看到了复仇神，他躺在火海边，左手上沾着已经干透的黑龙的血。Steve朝着他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身体。巨鹰落在他们身边，用铁一般的喙轻柔地撞着主人的手臂。
“Bucky？”战神轻轻地摇晃着他的身体，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他的脸颊和头发，把那些凌乱的发丝掠到他的耳际。
复仇神在他的呼唤声中渐渐睁开了眼睛，那双浅绿色的眼睛不确定地凝视着战神焦急的面庞，他的脸上依旧沾着三头犬刻耳柏洛斯黑色的血迹，像一块墨汁一样让他显得狼狈而可笑。于是复仇神真的笑了起来，在大理石般苍白的脸上，他的嘴角弯出最温柔的弧度。
他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擦过Steve脸上的那块血迹。引得Steve不由自主地贴近他的掌心，索取更多的温暖和温柔。
“Steve……”他的声音虚弱地像是掠过树梢的微响，却比天父的雷霆更具有威力。后者不过是执行生杀赏罚的工具，他从未惧怕。可这样一句久违的呼唤，几乎拥有摇撼Steve世界的力量。
这个名字像是一个魔咒，消弭了他们之间不可言说的那一点距离。他想起了他们的全部，那些很久远却值得他付出一切代价的过去。从此之后，不再有受福的天神和来自地狱的幽灵，他们之间只有Steve和Bucky。
“是……是我”Steve笑了起来，他突然将Bucky紧紧抱住，炽热的胸腔和有力的双臂几乎要逼出Bucky胸口的最后一丝空气。他甚至不愿意去理睬巨鹰们反对的尖啸和Bucky轻声的抱怨，非要在这一刻把压抑许久的思念一股脑地倾倒出来，不留任何一丝一毫的剩余。
“我们该走了。”Bucky笑着提醒他，“你这样，我可走不了。”
“我可以扶着你、背着你、抱着你……我一定会把你从这里带出去。”Steve捧起Bucky的脸颊，温柔而坚定地注视着他。他的嘴唇贴着Bucky的嘴唇，像是海浪拥抱着大地。在火海旁，在地狱里，在神和人都憎恶恐惧的冥府深处，他郑重地吻了他的恋人，他的Bucky。
冥府突然发出了剧烈的震动，如同当日海神用三叉戟拼命摇晃着特洛伊的土地。巨鹰们发出不安地尖叫，他们拼命地挥动着翅膀，提醒着自己的主人早日离开这片危险的区域。Steve扶着Bucky，带着他按原路返回。他的身体不知怎么的虚弱的像个久病凡人，要靠着Steve的支撑才能勉强行走。
冥王打开了关押野兽的牢笼，放出背生双翼、嗜血成性的刻尔【6】监视他们的行踪，提丰同厄喀德那的一双子女——双头犬与九头蛇挡住他们的去路，纷争女神厄里斯的后裔【7】将他们团团围住，乌拉诺斯同盖亚所生的百臂巨人和独目巨人【8】向他们发动猛烈的攻击。
Steve将Bucky护在身后，向独目巨人勃隆忒斯掷出了嗜血的长枪，他不再是那个受福的天神，冷静地主宰着凡人的战场。强大的敌人反而使他心中的怒火和勇气益盛，他的武器渴望得到鲜血的灌溉，以它们为战神山如火的枫林献祭。
冥府被震天的厮杀声所摇撼，就连爱丽舍田园的英雄们也不曾听闻过这样声势浩大的战势。神的灵液和怪物的血迹染红了冥府的土地，汇成第五条河流融入了忘川。四处横陈着百臂巨人的断肢和刻尔的翅膀，斗殴神和厮杀神的脑袋被割了下来，堆放在独目巨人身边。只有狡猾的九头蛇仓皇逃入地狱深处，回到它的母亲身边，它的兄弟则倒在冥王殿的断壁颓垣边，死亡早已蒙住了它的眼睛。
Steve从巨人的尸体上拔出自己的盾牌，浑身是血地朝着Bucky走去。他的盔甲一半是黑色的血污，一般是黄金的光彩。他伸出手，手上同样滴落着血迹，可牵起Bucky时的力量却依旧轻柔和缓。他把Bucky拉到自己的身边，扶住他的腰部，带着他在尸体间穿行。
摆渡的卡戎早已不知去向，还好摆渡船还停留在岸边。Steve拿起卡戎遗留下的船桨，劈开层层波浪，操纵着小船驶离岸边。冥王神殿鬼魅般的影子在Bucky的目光中渐行渐远。Steve望着他依旧难以舒展的眉宇和不安的脸色，低声安慰他说：“等过了这条河，我们便可以回到人间。Johnny和Natasha在厄瑞玻斯之外接应我们。Johnny偷来了我父亲的马车，拉车的骏马是河神钟爱的儿子。有了它们的帮助，我们很快就能回家。”
Bucky虚弱地点了点头，石榴果实虽然恢复了他的记忆，却大大地消耗了他的体力。他了解冥王，知道他不会这样轻易地把他们放回人间。如果前路更加凶险地境遇等待着他们，他很怕会成为Steve的负担。
小船渐渐靠岸，Steve握住Bucky的手，将他从船上扶了下来。冥府花园的入口近在咫尺，微弱的光芒强烈地吸引着Bucky的心中的渴望。即使他早已疲惫至极，依旧扶住Steve的手臂，缓慢地朝着那一点光源走去。
突然，从冥府的土地深处窜出一条阴影般的毒蛇，贴着Bucky的袍角一路向上，紧紧地缠住了他的左臂。那条毒蛇好像没有实体，却比Steve的盾牌更为坚韧，无论他以什么武器朝着毒蛇的身体奋力挥去，它都纹丝未动，甚至越缠越紧。巨鹰盘旋在他们的头顶，突然发出提示性的尖啸，Bucky猛地回过头，看到冥府的四条河流早已没过了深色的河岸，朝着他们身边不动神色地逼近。
“别管我了，快走。”Bucky急迫地提醒Steve，“河水会剥夺你的神力，一旦被它们碰到，你再也不能离开冥府了。”
“不。“Steve依旧不肯放弃，他用尽全力，用盾牌一次又一次地朝着毒蛇砸了下去，甚至尝试着将它从地底深处连根拔起。他来到这里，握住了Bucky的手，就不可能再度放下。这一切无关于正邪、是非、黑白，哪怕让他永远留在这里他都在所不惜。他只是不能再失去Bucky了。“如果不能一起走，至少也要一起留下。我不会再把你独自留在这里。”
眼看着河水几乎要吞没他们身后的土地。Bucky凝视着Steve，突然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不顾一切的力量。他一把推开了Steve，拔出悬挂在他腰间锋利的宝剑，用尽全力朝着自己的左臂砍了下去。
TBC
【1】宁可在人间为奴，侍奉没有多少财产的主人，也好过在冥界统帅所有的灵魂，这句话是《奥德赛》中阿基里斯说的。
【2】彩虹女神伊里斯与赫尔墨斯一样都是众神的使者
【3】美杜莎的姐姐们
【4】出自《伊利亚特》
【5】伊克西翁因觊觎赫拉而被宙斯罚下地狱，缚在一个永远燃烧和转动的轮子上受苦。
【6】刻尔，黑夜神倪克斯之女。背生羽翼、皮肤漆黑、两眼发光、牙尖爪利、嗜血成性。身穿血迹斑斑的衣服，出没于战场，吸食伤者的血液，并撕开伤口把灵魂拉出来，带往冥界。
【7】不和女神厄里斯的后裔。厄里斯正是在忒提斯与佩琉斯的婚宴上投下金苹果从而导致特洛伊之战的女神。她曾生下许多诸如：厮杀神玛开，斗殴神许斯弥奈，灾难神阿尔革亚，犯罪女神底斯诺弥亚，轻率女神阿忒，邪恶女神阿狄喀亚等恶神。
【8】独目巨人与百臂巨人。库克罗普斯（Cyclopes圆目）是三位独目巨人勃隆忒斯(Brontes雷霆)、斯忒洛珀斯(Steropes闪电)和阿耳盖斯(Arges霹雳)的合称，赫卡同克瑞斯：（Hekatonchieres）是三位百臂巨人科托斯（Cottus狂暴者）、古厄斯（Gyes巨臂者）、布里阿瑞俄斯（Briareus强壮者）的合称。他们都是盖亚和乌拉诺斯的后裔。
看到我更新了是不是很惊讶，这篇战神的黎明已经被我拖成了战神的黄昏。不过还差一章、最多两章就能正式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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