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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山间的梦,是狂野的风

【EVANSTAN】名宿(四)

   11

       在Chris的童年时代,他的母亲曾经送给他一套锡兵,当她变魔术般地将那支小小的军队带到Chris面前时,她温柔地对他说,Chris,从今天起,他们就是你的士兵了。你要爱护他们,明白吗?

       那是Chris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做拥有。在所有士兵里,他最偏爱那个穿着红色制服、手持刺刀的步兵。他对它说话,同它吃饭,几乎整夜整夜地和它在一起。如果有人问,Chris,你拿的是什么啊?他就会骄傲又快乐地回答他们,这是我的士兵。

        当Chris长大后,属于他的东西渐渐开始多了起来。有些是他想要的,有些却并不是他属意的。可骨子里,他依旧是童年时代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急于占有并珍视着自己所爱的一切,且以最一种天真而纯粹的心态,渴望着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属于他的。

       但面对Sebastian时,一切又变得不一样了。Sebastian是Chris所渴求的。可当Sebastian真的捧着自己的心来到Chris面前时。他却胆怯了、惶恐了。他害怕这是某个午夜十二点就会失效的魔法,又是奥涅伊洛斯【1】故意使他看到的他虚妄的假象,一旦他欣喜若狂地伸出手,一切就都会像月下朦胧迷离的薄雾一样,在倏忽间消失不见了。

        即使他知道自己被一双冰冷而略带颤抖的手握紧了,即使他知道自己正在被一双热情而美丽的眼睛凝视着。他依旧如同一个突然受到极大赞许的孩子那般不知所措。他微张着双唇,以一种可爱的错愕小声地问Sebastian,“你说,你属于我?”

       Sebastian的眼睛因泪水而微微发暗。他亲手打碎了自己光鲜的面具,露出了远离聚光灯后晦暗和沮丧。他知道他或许不会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好情人,他被折断了翅膀,用金链子锁在了舞台上。他不会爱,也不懂爱。他能给Chris的,或许只有一颗破碎的心。

       Sebastian轻轻点了点头,泪水顺着这样轻柔的动作滑过他的脸颊,滴落在了他们的手上。他问Chris,:“你想要吗。”

       我的欲望、我的情感、我的灵魂、我的身体、我嫉妒的心的颤动、我美妙却痛苦欲绝的思念……

       只要你想要,它们都会属于你。可如果你已经对我失望,收回了你的爱,它们也绝不会属于别人。

      “只有你。”Sebastian颤抖地重复道,“只有你。”

       Chris没有回答,他将自己的手从Sebastian的禁锢中抽出,指尖轻轻划过那张被泪水沾湿的面颊。Chris的手指是温暖的,仿佛能在Sebastian雪一样苍白的脸上印下火焰般灼热的烙痕。Sebastian不敢动,他惶恐而惊惧地接受着这温情脉脉地馈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因此而融化。

       在马车外,是永不日落的白夜,是落满金粉与尘埃的彼得堡的春天。他们的马车依旧未向前挪动一步,尘土飞扬的街道上混合着马的嘶鸣和车夫的叫骂声。鸽群和海鸥贴着低矮的房屋飞向远处宽阔的河水,带着头巾的妇孺与残疾人一步又一步地向钟声阵阵的教堂走去。这本是这片土地上再平常不过的景色,却无意间如同Surikov【2】笔下的元老院广场一样、充当了某个美妙时刻的布景。一切人与物化为符号,一切喧嚣归于沉寂。在这片似乎永远也不会有所改变的背景里,只有Chris和Sebastian是活生生的。他们不是画作亦不是小说,更不是舞台上反复粉墨登场的演员,或许这爱在第二天就会立刻变为恨,但它至少是真实的。

      Chris捧起Sebastian的脸颊,亲切地靠近了他。他的第一个吻落在Sebastian被黑色的眼线晕染的眼角上,第二个吻落在他被泪水沾湿的脸颊上,第三个则吻落在那双涂着红色胭脂、闭锁着无限情思与美好梦幻的嘴唇上。

      Sebastian轻轻颤抖了一下,他随着这个吻无力地向后倾倒,却在撞上车壁的那一刻被Chris又牢牢地搂进了怀里。他被动地被Chris亲吻着,两只手却在慌乱间紧紧地搂住了Chris的肩膀。在这个逼仄而炎热的空间里,他是如此急切地将自己奉献。当他们最后结束这个吻时,Chris突然被Sebastian吓了一跳。泪水再一次沾湿了他的面庞,他又哭了。

      “怎么了?Sebastian?”Chris紧张地问,他握住Sebstian的肩膀,小心地窥测着他每一丝情绪的颤动。

       “不……”Sebastian摇了摇头,他长大了嘴巴,在Chris的支撑中无声而颤抖地哭泣着。似乎在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宣泄着这十几年来隐忍于心中的痛苦和孤独。曾经他的生命里只有舞蹈和宗教可供倚靠,而为了这个吻,他几乎已经背弃了他的全部。

       这时传来了车夫的声音,他说前面的道路已经通畅,他们可以继续前行了。

       Sebastian的身体突然僵住了,他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盯着Chris。试图从他的眼睛里找寻出某个他所需要的答案。Chris伸手捧着Sebastian的脸颊,拇指温柔地扫过颧骨,包容的、深情地注视着他。

       “不。”他微笑起来,对车窗外的车夫说道:“调转马头,我们回去。”

       车夫重新调转方向,顺着原路来到了宽阔热闹的涅瓦大街。在彤云四合的天幕下,教堂、运河、古桥和商铺纷纷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黄色。Sebastian沉迷地望着窗外温柔而美丽的街道,时不时与Chris相视一笑。在亚历山大剧院前,Chris突然吩咐马车停下,向剧院边的卖花女买了一支红玫瑰。

      Sebastian接过了Chris递给他的玫瑰,他看着晚霞夕照的天空,突然对Chris说:“我从没想过彼得堡是这样的。”

      “什么样?”

       Sebastian转过头,平静地说:“这样美丽、并值得驻足的。”

       “对。”Chris握紧了Sebastian放在膝盖上的手,动容地应和着:“这里拥有世界上最美的风景。值得人停留。”

       当马车重新停靠在Chris的住处时,迎接他们的却不是年迈的管家,而是刚刚从剧院赶来的Verner。他一看到马车上的Sebastian便微笑了起来,镶嵌着紫水晶的手杖轻轻在地面上敲击了两下,似乎正要为了宣布什么重要事件而想要吸引全世界的注意,“看来我没找错方向,你果然是去投奔叶尼塞河了。亲爱的,你走得太过不顾一切,贝加尔湖要被你气疯了【3】。”

       Sebastian从马车跳了下来,对Verner露出了一个拘谨的笑容,他突然想起自己脸上还像作家的手稿一样斑斑驳驳点染着残余的舞台妆,衣服和头发也因为焦急和激动而不如平时那样一丝不苟。这让他更加尴尬了。

       Chris走在Sebastian身后,他与Sebastian错身站开,左手在Verner视线无法企及之处轻轻地覆上他腰背的位置。Chris像每个刚刚步入热恋中的年轻人一样,急于奉献着他的体贴和无限柔情,甚至连一点点来自友人的调侃都会令他萌生保护欲。他反问他的朋友Verner,“Brian,你对Sebstian说了什么?你告诉他我要回美国去了,对吗?”

       Sebastian愣了一下,他抬起头盯着Verner的眼睛,目光中带着委屈的质询。他像生长于那片被美丽的多瑙河和黑海滋养着的土地【4】上的美人们一样,拥有温柔的轮廓和多愁善感的眉眼。那些为形形色色的角色而化就的假面掩盖了他本身的样貌。Verner时至今日才发现,原来他做起这样的表情是如此令人难以抗拒。他情不自禁地说道:“不得了,看来我被Sebastian讨厌了。”

       “没有。”Sebastian立刻解释起来,“您一直在帮我,我非常感谢您。”

       Chris撇了撇嘴巴,几乎要把渴求关注的无辜神情刻画在了脸上。Verner在嘴里叨念着一句傻瓜Chris,笑眯眯地对舞者说:“Sebastian,别担心你的团长,我刚刚撒了个谎。我告诉他说是我强行把你从后台带走的。因为我想请你来我家的艺术沙龙坐坐。他的表情很不好看,但终究没说什么。”

      Sebastian轻轻咬着嘴唇,他说谢谢您,可是随他去吧。我不能,也不想事事都令他满意。

       Chris不动声色地勾住了Sebastian带着黑色手套的小指,像个孩子一样扯了扯。Sebastian有些紧张地看了Verner一眼,又看了看Chris,他张了张嘴,用口型告诉Chris,我没事。

      “你当然没必要刻意顺从他。不过我还是要请你们去一趟我家。虽然我的借口是假的,可聚会却是真的。来吧,让我们找些乐子、见见新朋友。我早就想邀请你们了。”  

      Verner的客厅不像伯爵府那样名流云云集。那里聚集着许多稚气未脱的年轻人——几位军校的士官生、年轻的画家、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姑娘们……他们比那些响当当的大人物更为真诚热情,客厅里的气氛也更加轻松热闹。当Verner带着Chris刚步入客厅,“Brian这里、Brian那里”的欢呼声就从未止息过。

       Sebastian和女佣要了一盆水清洗自己可笑的面庞。在寂静无人的时刻,他仔细地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胸口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在镜子里,他看到了一张略显狼狈的年轻面孔,宽阔的额头,饱满的、缺少刚硬线条的脸颊、以及一双还不是非常习惯于微笑的嘴唇。或许只有他的眼睛生的最令他自己满意,却也没到顾盼生辉的地步。他诚然不是最美的,在美人多如繁星的彼得堡,他甚至是平平无奇的。他不明白是他身上哪一点吸引了Chris,难道是他令所有人啧啧称奇的舞蹈吗?

      这时,Chris的影子突然落进了镜子里。Sebastian立刻转过头,无意识地将一缕垂下来的头发拢到耳后。Chris笑着朝他走了过来,撒娇一样地对他说:“我在客厅里等了很久都等不到你,就出来找你了。你好了吗?他们在那儿做游戏呢。”

       Sebastian点了点头,他说,我们一起回去吧,别让Verner先生等太久了。他刚走了几步,却突然被Chris拉住了手臂。他被拉到了Chris的面前,被迫承受着他的目光和逼问。

      “发生什么了Sebastian?我总觉得你有些怪怪的。”

      “不……”Sebastian否认道,四周没有人,这让他能够放心大胆地握住Chris的手臂,用拇指亲昵地磨蹭着,他说:“我只是觉得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都太不真实了。Chris,我受过很多人的赞美,他们说我英俊、有才华、有魅力,可对我来说,这些溢美之词不会被尘埃更有价值。而你……即使你对我不假辞色,对我来说依旧能抵得上一万句赞美。而你突然找到我,说爱我……【5】”

      Chris的脸色变得和缓起来,他的手指插入Sebastian的棕发,将他往自己肩膀上带了过去,“傻瓜,即使在美国,人们也不会把我爱你随时随地挂在嘴边。我说我爱你,是因为我觉得没有人比你更值得这句话。别害怕,Sebastian,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即使我们的敌人是客舍伊,我也一定会找到那根能让他丧命的针。【6】”

      又过了一会儿,Chris终于带着Sebastian一起来到了客厅。客厅里的一对年轻人正玩着游戏,他们从一个装满了纸球的盘子里随意取出一个来,一个打开纸球看那上面的名字,并据此提示另一个人,好协助他猜到答案。

      这次猜答案的是一位年轻文员,他叫Sergey Trankov,反应十分迅捷,已经连续猜中了好几个名字。客厅里的气氛热闹极了,大家传递着伏特加酒瓶以及装着瓜子、奶酪和欧拉季益【7】的篮子。Chris拉着Sebastian飞快地坐下,他接过了Verner递给他的一瓶伏特加,仰头灌了一口,又将剩下的递给了Sebastian。

       伏特加不像红酒,最忌讳的就是犹豫,它必须在入口的一刹那将酒如数吞咽入腹,不加停顿、不加思考,直喝到醉生梦死,被酒精完全占据了理智和灵魂为止。Sebastian一口气喝了一小半,纯正的斯米尔诺夫伏特加仿佛能流进人的血液里去。很快,他迷迷糊糊地靠在Chris的手臂边,温和地像一只被驯顺的猫。

      他听到那两陌生人依旧在玩着猜词游戏,情人对应的是普希金,黑桃杰克和斯芬克斯则是亚历山大一世,Sebastian不明白沙皇和纸牌有何必然的联系,不过他猜测那大概是俄罗斯人彼此心照不宣的密语。他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听着Verner和Chris的谈话。Chris摸了摸他的额头,小声问:Sebastian,你还好吗?Sebastian发出了一声鼻音,他直起了身子,轻轻点了点头。

       Trankov最后一个大声喊出的名字是拉斯普京【8】。游戏结束了,可他却被扫了兴致。他问,“是谁把这个神棍的名字放进来的?”

      没人回答他,有人递给他一瓶酒,对他大喊:“谢廖沙,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Trankov没搭腔,他狠狠地灌了一口伏特加,大声地说:“为什么要对这个神棍讳莫如深?所有人都明白他正将这个国家往坟墓里带。我真想拿上一把手枪,潜伏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开枪射死他,又或是用炸药炸死他。”

      Verner摇了摇头,不赞许地说:“谢廖沙,你喝多了。”

      “怎么?你不信我有这个勇气?”Trankov高声质问道:“想要获得自由就一定会有所牺牲。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十二月党人是最高尚的殉道者。他们享有特权,却愿意用鲜血唤醒他们的时代。如果我的时代需要我,我也愿意立刻献上我的生命。”

       Trankov的一席话令众人面面相觑,两个年轻的士官生站了起来,半是劝慰、半是逼迫地将他带离了客厅。房间在一瞬间静的可怕,为了缓和气氛,Verner干脆对Chris和Sebastian说,“你们要不要也去玩玩?”

       Sebastian点了点头,他和Chris低声商量了一句,最后决定由Sebastian来猜。

       Chris随机打开了一个纸团,他的眼睛在一刹那间亮了起来,嘴角不知不觉地染上了一丝愉快的笑意。

       “是个美人。”Chris发自内心地慨叹道,“我该怎么形容他?就算摆在米哈伊洛夫宫里的‘牧羊人帕里斯’【9】都不如他。”

        Sebastian一头雾水地蹙起了眉,他以为Chris不会玩这个游戏,便焦急地催促他:“Chris,这太笼统了。还有什么其他的特征吗?”

       “他话不多,常常温柔沉默地垂下他的眼睛。可当他抬起头,因什么惊喜而露出笑容时,你就会明白,他大概是这个上最甜美的人。”

       Sebastian更疑惑了,他甚至怀疑Chris是不是误解了这个游戏的真谛。看起来纸条上的那个人Chris认识,甚至是熟悉。可是,他在哪里认识了一个这样可爱又富有魅力地美男子呢?Sebastian感到有些委屈,他轻声说:“除了性格和外貌呢?Chris,时间要到了。”

       房间里的其他人也附和起Sebastian,他们朝Chris喊:说说他是干什么的吧。如果你不熟悉这个人,可以换一个纸条。

        Chris的嘴角始终噙着微笑,他凝视着纸条陷入了思索,最终回答Sebastian:“他温和、善良、喜欢为他人着想,他像个孩子一样狂热的喜欢糖果。好像为了糖什么都愿意做。除此之外,他的歌声迷人,朗诵诗歌的时候也十分委婉动听。”

      Sebastian在Chris的目光里微微有些愣神,沙漏在此刻正好流完了最后一丝细沙,Verner微笑着对Sebastian说:“Sebastian,答案你就在你自己身上,难道你没听出来吗?”

      Chris眨了眨眼睛,炫耀般地朝展开了那张纸条,那上面用黑色墨水潦草地写上了Sebastian Stan这个名字。

      Sebastian窘迫地红了脸,他刚刚甚至还在因为那个神秘的名字而吃醋呢。他尴尬地对Chris说,你明明有更快地方式告诉我,你可以提我跳过的舞,或者是我合作过的舞伴。

     “不。”Chris将纸团扔在了一边,他明朗的声调沉了下来,像一片低缓的浪潮声,“我更喜欢用这种方式提示你。”说完,他懒洋洋地问:“我是不是拖累你了?害的我们一个人名也没猜出来。不过我觉得这不能怪我。我本来就不擅长这种游戏。如果有下次,我保证我会做的更好的。”

【1】奥伊涅洛斯,梦神

【2】这里指的是画家瓦西里·苏里科夫的代表作,《元老院广场上的青铜骑士像》

【3】关于贝加尔湖有一个传说。他的女儿安加拉河爱上了叶尼塞河。却遭到了贝加尔湖的反对。最后安加拉河不顾父亲阻挠与叶尼塞河私奔。最终汇入叶尼塞河之中。这里将Seb比喻为安加拉河,Chris叶尼塞河,Smirnov则是贝加尔湖。

【4】代指罗马尼亚

【5】这句话其实是源自阿赫玛托娃的一首诗:别人对我的赞美,我把它们弃之如灰/而你即使对我诋毁/我也看作是赞美

【6】不死的客舍伊是俄罗斯童话里的一个经典人物形象,传说在一颗橡树上有个盒子,盒子里有个兔子,兔子里有只鸭子,鸭子肚子里有一颗蛋,蛋里有根针,只要掰断了这根针就能杀死客舍伊。

【7】欧拉季益,传统俄式松饼

【8】拉斯普京,尼古拉二世时代的一个神棍。因能帮助王太子治疗血友病而深受沙皇夫妇的信赖。并因此得以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几乎控制了整个俄罗斯。并引起公愤。最终被尤苏波夫亲王设计杀死。这里埋个伏笔吧。

【9】米哈伊洛夫宫自亚历山大三世时期开始用于收藏沙皇家族收藏的艺术品。美男子帕里斯指Ivanov雕刻的一尊帕里斯的雕像。

       12

       那天Sebastian回去的很早,虽然他很想同Chris再多呆上一段时间。可他既无意触怒Smirnov,又不想令自己的继母担心。他与Smirnov签订的合同在今年秋天就要到期了,在那之前,他会像往常那样尽职地履行自己在舞团的责任。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让Chris担心。

       Smirnov对Sebastian的擅离职守大发雷霆,却最终没有为难他。或许,在他看来,Sebastian多和Verner这样的新锐艺术家交游对芭蕾表演有利无害。更何况,Sebastian的舞跳得确实越来越好了。从《彼得鲁什卡》到《俄耳甫斯》,他跨过了过去十几年的时间内都没能成功越过的藩篱,完成了破茧成蝶般的蜕变。Smirnov希望能在Sebastian身上塑造出这个时代艺术的典型,从而使他成为如奥古斯特·维斯特里斯【1】那般不朽的传奇。

      Sebastian对Smirnov的雄心壮志毫无兴趣。他对芭蕾的热爱不如维斯特里斯,甚至也不如他的舞伴Nugumanova和Sotnikova。曾经,舞蹈是他赖以谋生的手段,是他想要远离、却又无法远离的生活的支柱,而现在,跳舞变得不那么沉重了。Chris几乎从不缺席他的每一次演出。这让表演的过程变得轻松而值得期待起来。每次上场前和谢幕时,他都会试图从包厢里寻找到Chris的身影。当看到Chris微笑着为自己鼓掌时,Sebastian总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或许这世间上的大部分人都是因为热爱艺术而跳舞,而他,却是为了Chris。两者同样出于爱,Sebastian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羞愧的。

      半个多月后,《俄耳甫斯》告一段落,Sebastian开始与Sotnikova一同排练Verner为他们谱写的芭蕾小品《玫瑰花魂》。

      排练的第三天,Smirnov因事缺席了。而代替他看管Sebastian的则是Sebastian的继母Karolina。Karolina对待舞蹈严格得近乎于严苛,丝毫不允许Sebastian有半分懈怠或是错误。在与Sotnikova的一次双人舞的配合里,Sebastian无意间朝Chris常常坐着的那个包厢里投下匆匆一瞥,然而,令他惊讶的是,那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出现了两位熟悉的观众,一位是舞剧的作曲Verner,而另一位,则是Sebastian所时刻牵挂着的Chris。

      Sebastian在见到Chris的一刹那间便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这时,Karolina立刻叫停了练习。

      “Sebby,你刚刚的微笑是怎么回事?”Karolina不悦地问:“那个笑容太过了,不该在舞蹈里出现。你是花魂,应该灵动含蓄。而不该是笑得像个傻瓜。”

       Sebastian立刻收敛了自己的嘴角,却依旧抑制不住喜悦,他老老实实地说:“对不起,妈妈。”

       排练休息的间歇,Sebastian立刻绕开众人跑上了二楼包厢,他在楼梯口和Verner正好打了个照面,音乐家笑着说:“别着急啊花魂,Chris像块大理石一样沉重,他又不会飞。”

      Sebastian红着脸笑了起来。当他走进包厢时,Chris正坐在椅子上,扭着头眼巴巴地盯着包厢的大门看。见到他来了,Chris高兴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抱住Sebastian,亲昵又热情地吻了他。

     “你看到我了,对吗?”Chris笑着问他,“想想我有多久没见你了。我知道Brian今天会来剧院看看你们排练的进度,便立刻跟了过来。他为此还不大高兴,声称我这是在扰乱艺术。”

       Sebastian笑出了声,他的蓝眼睛里映着Chris的影子,他一刻也不想把他的视线从Chris脸上移开。

      “于是我们在包厢里看到了你的排练,你跳的太美了。我忍不住骄傲地反问Brian当初是谁说Sebastian跳不好玫瑰花魂的,他竟然对我冷嘲热讽起来。艺术家恼羞成怒起来可真可怕。”

       Sebastian想了想,他伸手拉下了包厢的帷幕,和Chris两个人坐在与世隔绝的黑暗里。Chris再一次地吻了他,比第一次更加柔和而绵长,他捧着Sebastian的脸颊,轻轻地、恶作剧般地咬了他的嘴。

      经过一上午的排练,Sebastian确实有些累了。他们的时间不多,于是Chris干脆让他躺在自己的肩膀上休息。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Chris突然问Sebastian,“刚刚那位和你说话的夫人是你的编舞吗?”

        “不。”Sebastian回答道,“那是我的继母Karolina,她以前也是一位芭蕾舞演员,所以时常代替Smirnov监督我的排练。”

       Chris突然想起Verner曾经提醒过他的事情,他对Sebastian的家庭知道的太少,而对于两个相爱的人来说,这是不正常的。

      于是,Chris说,“讲讲你的继母吧,Sebastian,她还有其他的孩子吗?”

      Sebastian撒娇一样轻轻地嗯了一声,他靠在Chris肩膀上沉默了很久,似乎不知该从何讲起。“我的亲生母亲在我出生后一个月就去世了。半年后,我的继母嫁给了我的父亲。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她与母亲这个词几乎是等同的。在我的父亲去世后,她成了我唯一的亲人。”

      Sebastian的继母并不像童话故事里的恶毒女人那样酷爱折磨自己可怜的继子,正相反,她对Sebastian非常关心爱护,小时候Sebastian得了肺炎,她便不眠不休地在他病榻边照料了他几天几夜,直到他渐渐康复。因为父亲早早去世,继母便同Sebastian相依为命,她靠着在剧院做杂工和缝补衣服挣钱,同Sebastian一起吃了非常多的苦。提起继母,Sebastian总是非常愧疚。

       “她也是我的第一个芭蕾舞老师。”Sebastian说,“她曾经是一个小舞团的演员。却在一次排练中受了重伤,从此不得不告别芭蕾舞。她对舞蹈很痴迷,即使是嫁给我父亲后也依旧如此。或许是希望我能够代替她完全她未完的遗憾吧,她很早就开始引导我学习芭蕾舞。我甚至记不清我是在几岁穿上了我的第一双舞鞋。”

     Chris对Karolina教Sebastian跳舞的这段经历莫名感到有些好奇,他问Sebastian:“可是你不喜欢跳舞,不是吗?”

      “是的。我不喜欢。可我偏偏拥有天赋。一种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不学习舞蹈就是违背上帝旨意的天赋。”

      Chris搂紧了Sebastian,他很聪明,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问Sebastian:“可是你的继母没有因为你不喜欢就让你放弃舞蹈,对吗?”

      Sebastian点了点头,他闭上眼睛,疲惫地说:“她是一位优秀又严格的老师。她很早就觉察到了我的天赋,不厌其烦地带我去剧院后台观看那些优秀舞者的演出,日复一日地督促着我刻苦练习。有一天我在院子里遇到一只乖巧的流浪狗,我喜欢它,抱着它玩了好久。我的母亲从屋子里出来,发现我没有在练功而是在玩耍,她愤怒地提起那只小狗的脖子,把它狠狠地从院子里摔了出去。那只小狗大概摔断了前腿,它一瘸一拐地逃跑了,从此之后我再也没见到它。后来,我们遇到了Andrei Mikhailovich,他接我们去俄罗斯居住,为我们提供优渥的生活。我的母亲很信任他,认为他是真正懂艺术的人。但凡我和他有一点点争执,她便立刻认为我是在耍小孩子脾气。”

      “如果她真的爱你,她就不应该把自己的梦想强行加诸在你的身上。”Chris愤愤不平地说,“艺术再好,也不该用你的自由来换。”

       Sebastian叹了一口气,他握住Chris的手,缓缓地与他十指相扣,“或许对他们来说,这是在追求艺术。可是对我来说,如果我不跳舞,我的母亲就会在罗马尼亚生活不下去。生活不是童话,我不可能吃玫瑰花瓣过活。用自由换取面包,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划算的。可现在不一样了Chris,我需要自由,我需要……爱你的自由。”

        Sebastian离开了Chris的肩膀,在昏暗的包厢里,他搂过Chris的脖子,和他额头抵着额头。

        “我与舞团的合同将在今年秋天到期,届时我将不再同Andrei Mikhailovich续约。我会努力取得我母亲的理解,我相信她真的爱我,我相信她会理解我的。”

       《玫瑰花魂》首演当天,Smirnov正巧被请去参加Ivanov伯爵的生日宴会,伯爵是舞团最大的资助人,Smirnov没有推辞。可作为一位优秀的组织者,庞大的舞团即使离了他也能够有条不紊地继续运行下去。

       在正式开演之前,Chris跟着Verner混进了后台。Verner要同演员们做最后的确认,Chris则去了Sebastian的休息室,并在那里见到了刚刚化好妆的Sebastian。

       那是Chris所见过的、属于舞台上的最美的Sebastian,他的眼尾微微上翘,颧骨上涂着腮红。就像伯爵家的小女儿所想象的那样,他竟真的穿了一件缀满了玫瑰花瓣的舞衣。蓦然的,Chris想起了那个独属于他的美妙梦境,它竟在如此不经意间照入了现实。

       “Chris。”Sebastian低声问他,“你为什么不走过来呢?”

        Chris立刻走到了Sebastian身边,他站在他身后,双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看着镜子里的Sebastian,突然对他说:“你知道吗?我曾经梦到过你。”

      “什么时候呢。”Sebastian问。

      “是我第一次试图吻你的时候。你还记得吗?你从伯爵府的宴会上跑了出去,却落下了伯爵小姐送你的玫瑰花。那朵花后来被我带回了家,或许是太累了,我竟然握着那朵花睡着了。接着,我梦到了作为玫瑰花魂的你。你就像舞剧里一样从窗口跃进来和我跳舞,最后又在倏忽间消失不见了。”

       Chris俯下身子,在Sebastian的脸颊上轻轻印上了一个吻。“你今天比梦里好看多了。”

      Sebastian目光动了动,他伸手握住了Chris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沉默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他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Chris,却又惧怕自己会得到一个令人失望的回答。因此,他一直隐忍不发,甚至曾经想过干脆把这个问题永远埋藏在心里。为了让Chris高兴,他愿意做任何事情。可是,如果他真的得不到那个答案,他和Chris之间就永远隔着一层纱。如果让他带着这层纱去肖想永远,那对Sebastian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Sebastian微微侧着脑袋,靠在了Chris的手臂上,他犹豫地问:“Chris,如果我不会跳舞,你还会不会……”

      Sebastian没有将问题问完,可Chris却立刻明白了一切。他忘记了Sebastian在意这个,他没想到Sebastian还想着这个。

      于是Chris轻轻地捏了捏Sebastian的肩膀,他反问Sebastian:“你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

      Sebastian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自嘲地笑了笑,他摇了摇头,不确定地说:“一个擦着胭脂、涂着口红的玫瑰花魂?”

       “不……”Chris俯下身子,脸颊靠在了Sebastian的耳侧。他沉下目光,褪去了平日里属于年轻人的浮躁,郑重其事地对他的恋人说:“是Sebastian Stan。”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穿上什么衣服。无论你在其他人的口中是舞神、艺术家、明星亦或是普通人,落在我眼中、落在我心里的,永远是属于Sebastian的灵魂。我感谢芭蕾,因为它让我遇到了你。可就像我曾经所告诉你的那样,我是个俗人,我不懂艺术。我不会因为有人能在空中击打十二次双腿就爱上他们。因为他们不是你。”

      “别担心,Sebastian。”Chris微笑着将被层层花瓣裹挟的Sebastian搂进了自己怀里,望着镜子里的那个影子说:“虽然我常常会想,我大概会在一千种情况下因为一千种理由而爱上你。可舞蹈,永远不会是我的备选理由之一。”

【1】奥古斯特·维斯特里斯,被人称为舞蹈上帝的十八世纪法国芭蕾舞演员,“长翅膀的维斯特里斯”。同时,他也是舞蹈之神尼金斯基出现之前,最伟大的芭蕾舞男演员之一。

        TBC


         终于解开了全部的误会,完全心意相通了。这篇RPS大概还有两三章结束,而且大概会是漫长的两三章。本来只是一个简短的脑洞。我完全没想到我会拖得这么久。无论是芭蕾还是二十世纪初期的那段历史都不是我所熟悉的领域。所以写起来特别的困难。谢谢你们愿意等待它,我会尽我的努力带给他们一个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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