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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山间的梦,是狂野的风

【火TJ】盛装登场(完)

   送给基友 @Tisiphone 的礼物,灵感来源于一部好莱坞老电影《真假公主》,文中关于Hammond家族的设定参照了罗曼诺夫王朝的最后一任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家庭。我懒得搞ABO,姑且设定这个世界男男可以结婚生子。极度狗血,极度OOC,总之慎入……


      【一】

       Susan找到Johnny的时候,他看起来糟糕透了。

       她的弟弟已经是个国王了,然而他却颓唐地坐在地毯上,靠着那把无数人可望而不可即的金椅子,看起来像个刚刚被龙卷风摧毁了一切的可怜虫。

       Susan朝他走了过去,脚步声倏忽间融入了厚实的地毯里,整个房间静的可怕,只有浓到化不开的哀伤在叹息。Johnny是天之骄子,普通人所肖想的财富与权力对他来说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可命运从来不会过分慷慨,就连他也有得不到东西,而就是这一点遗憾,就足够他魂牵梦绕一辈子了。

       Susan心疼极了,离了外人,姐弟俩又恢复了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姐姐坐在弟弟旁边,却一点也不当他是个国王,她温柔地搭上了Johnny的肩膀,关怀地问他:“怎么样了?”

       Johnny摇了摇头,他眼中的光彩被隐藏在乌云之后。很明显,一切都不太顺利。

       大约十二年前,十五岁的Johnny前往罗斯作客,对国王夫妇的独子、年仅十三岁的Thomas Hammond一见钟情。大概一个月后,他在父母的属意下向Thomas求婚,而罗斯国王也痛快地答应了Johnny的请求。因为Thomas是幺子,王后不舍得他早早离开身边。于是国王向Johnny许诺,等Thomas十六岁时再为两个人主婚。

       但离Thomas十六岁仅差半年之时,革命的浪潮席卷了整个罗斯。国王一家被革命党在首都郊外的行宫中秘密处决,事后,为了确认不留活口,他们甚至在尸体上泼洒硫酸,并点火焚烧。

       罗斯革命震惊了整个欧洲王室,而其中最伤心的莫过于Johnny,他原以为只要再过半年就可以在多林宫迎娶自己的意中人,最后却只等来了Thomas惨死的消息。那之后他消沉了整整一年,而卡波斯国王也立刻为他寻觅了另一门亲事——求娶希罗女王的小女儿五岁的Sofia为妻。

       虽然Johnny百般不愿,这桩婚姻还是被这么强行定了下来。事隔九年,Sofia也到了待嫁之龄,就在希罗女王刚想把女儿送来卡波斯之时,罗斯突然传来了消息,新政府在首都塞廷堡郊外发现了国王一家的遗骸,但除却国王夫妇和三位女大公外,王太子Thomas的遗骨并未被找到,很快,整个大陆开始流传出这样一种说法:王太子Thomas在那场惨案中逃出生天,至今仍然流落欧洲,而他,将会是罗斯王室转存于夏洛伊银行中巨额财富的唯一合法继承人。

       自从得知Thomas极有可能生还的消息后,Johnny就从未停止过一刻寻找他的踪迹。而这甚至大大的冒犯了希罗女王和Sofia公主,使两国关系一度陷入紧张。尽管大臣们一再劝说国王:为了一个亡国王子而疏远盟国实在太不明智,但Johnny却依旧我行我素、一意孤行,他在私下对姐姐Susan说,只要真正的Thomas还活着,他将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他提供庇护和依靠。

       国王的深情和巨额遗产对一些胆大包天的投机者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诱惑,在短短一年多的光景里,已经先后有四位年轻人来到卡波斯王宫向国王声称他们就是当年的Thomas Hammond,其中不乏演技精湛、又对Thomas本人知之甚详者。最近的那位“Thomas”对罗斯王宫的熟稔甚至足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但很快,他就被国王识破并关进了湖心岛监狱。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极大地消磨着Johnny本人的耐心,使他陷入痛苦的泥沼中难以自拔。毫无疑问,他的心中依旧闪烁着希望,可那火苗已经愈渐微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随着一阵微风永远归于沉寂。他的姐夫、同时也是他所倚仗的重臣Reed伯爵也分析说,即使当年Thomas逃过了革命党的枪决,却也不一定能挨过流离失所的逃亡生活,他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王子,当年也不过十五岁,王宫外的生活对他来说风险太大了。否则,他又怎么可能在十年内没有一次来卡波斯寻求政治庇护?

       然而Victor von Doom男爵却一味地顺着国王的意思说话,他认为既然已经能够逃过枪决,那这世界上还有什么难关不能渡过?说不定王子正隐居在某个偏僻的村庄,很少接触到外界的信息,所以才迟迟没有音信。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最终国王陛下一定能重新寻得他的。

      两相对比,当然是Doom男爵的话更得国王欢心,而Reed伯爵却因此渐渐失了宠。贵族们猛然意识到他们或许能在“Thomas”事件中捞取利益,于是纷纷开始逢迎国王,两年前因战事停工的行宫也再度复工,那是还是王子时的国王向Thomas允诺过的礼物。

       可即使宫殿造好了,如果没有王子本人,一切也是徒劳。除了那几个骗子和模糊的推测,Johnny手中一点线索也没有。这种大海捞针式的寻人过度的消耗了Johnny的精力,让他的姐姐非常不放心。

       “听我的,把这件事情放一放。去忙忙国政,卡波斯需要你。”

       Johnny抬起头,焦躁又不安地盯着Susan,好像在告诉她,Thomas也很需要我。 

      Susan叹了口气,在心底里恨极了那个本应该属于过去的幽灵,他没有随着一个王朝的崩塌而在时间的洪流中消逝,反而紧紧盘踞在她弟弟的心脏里固执地不肯离去。怎样将Johnny带离过去?或许寻找一具白骨比一个虚无缥缈的人来得更为容易?

     最终,Susan对Johnny承诺:“我也见过Thomas,我对他的了解仅次于你。如果你信任我,就让我来接手这件事情,如果我真的找到了他,我保证带他去见你。”

       就这样,Susan正式接管了寻找Thomas的任务。 她找到了当年照顾Thomas的乳母、家庭教师和几位侍女,详细地询问她们当年革命党将国王一家带往行宫的来龙去脉,后来,其中一位侍女告诉Susan,处决那天仆人和国王一家是被分开看管的,她们直到被放都没有再度见到小王子,所以他到底是生是死,她们也并不十分确定。

       大概一个月后,Doom男爵突然带来了一个消息,他声称自己找到了真正的Thomas Hammond,他在一位侍卫的帮助下逃离了行宫,在欧洲一直过着流亡生活,后来,因为一场意外,他失去了记忆,转而被一个殷实的商人家庭收养了,为了治疗他的失忆症,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呆在医院里,最近一段时间才渐渐康复。

       因为前车之鉴,Susan并未对这个Thomas抱有太大期待,她严厉地警告男爵:“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就把他带来见我。但如果他只不过是一个异想天开的三流演员,就别浪费我的时间。”

      “您见了他就知道了。”男爵胸有成竹的说。

       片刻过后,一个年轻人被带到了Susan的面前。当Susan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瞬间明白了为什么Doom男爵会如此笃定他就是真正的王子。因为他和小时候的Thomas实在是太像了,如果Susan记忆中的小王子真的能够长大,那么他就应该是Susan眼前这副模样。

       但刹那间地震惊过后,Susan立刻恢复了冷静从容,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容貌从来都不是判断一个人真实身份的唯一依据。

       那位年轻人——姑且称呼他为Thomas Hammond,以平民的身份向Susan行了礼。和前几位仿冒者不同,那双极富Hammond家族特色的蓝眼睛里全无喜悦之情,反而隐藏着些许恐惧和疏离,Susan看得出,他并不希望见到自己。

      Susan始终稳坐在椅子上,将Thomas一切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她看了他许久,最终冷谈地说:“我不得不承认,你们长得真的很像。”

      “可你们差的远了。”她严厉地补充道。

      Thomas像个遭到无端审讯的无辜者那样露出了一副被冒犯的神情,他反问Susan,“恕我直言,十年了。谁能没有变化呢?”

      Susan至今还记得十年前的Thomas是位多么快乐的王子,他有三个姐姐,每一个都像他的父母那样把他捧在手里宠爱着。他是Hammond家族的月亮,永远都是一副被宠坏了的娇气样子,好像随便戳一戳就能把他弄哭。但现在,站在Susan面前的这个人像极了一株被暴雨摧残过的植物、湿哒哒的好像浸泡过泪水,他沉默、内敛而忧伤。

      Susan将那一点点同情压制在了心底,她命令他:“证明你自己。”

     “你想要我怎么证明?”他问,毫无疑问地有些紧张,“我的父母、姐妹、出生地、还是我们所共同拥有的那些记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伊万诺夫宫的珊瑚厅,那时我的家族成员都在场,除了我的小姐姐Elena,她在一个星期前扭伤了脚……”

      Susan不耐烦地打断了Thomas,“我不想听这些稍作调查就能背诵出来的陈词滥调。你说你曾经失去过记忆?”

      Thomas的嘴微张着,却哑了声,他垂下目光,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倒是想起来了?”Susan嘲讽地说。

     “我经受过治疗,这个过程很漫长。”Thomas回答道。

     “Doom男爵调查过你,知道你在一家医院里呆了不小的时间。或许医生治愈了你的某些病症,却忽略了你的臆想症?”

       Thomas猛地抬起了头,愤慨地注视着Susan,“你在故意为难我!”

      “我为什么要故意为难你?”Susan问,“就因为我指出了几个疑点,没有在你一进门就亲亲热热地拉起你的手叫你Thomas?容我提醒,你见到我时就将防备疏远写在了脸上。”

      “我为什么要亲近你。”Thomas颤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移开了目光,显露出了属于自己的固执和倔强,“我们从来都不喜欢彼此,不是吗?”

       这还有点谈下去的必要,Susan在心里想。她没有感觉到任何冒犯,因为她和Thomas在十年前就非常讨厌彼此,而这是一个连Johnny都不知道的秘密。

       Susan不喜欢Thomas的原因很简单,或许是因为他小时候太受宠,年幼的小王子任性又脆弱,就因为Johnny无可救药的喜欢他,他就常常向他发脾气。有一次舞会Johnny送了他一束红玫瑰花,他抱着那束花苦着脸勉勉强强地撑到了舞会结束,可当外人们一走,他就当着Susan的面把那束花塞回了Johnny的怀里,他生气地说自己喜欢的是奶油色的玫瑰而不是红色的,送错了花还不如不送。而她的弟弟只能抱着玫瑰花和Thomas道歉,看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小狗。

      “Johnny呢?”他问,好像骨子里依旧是那个不知深浅的王子。然而他面对的是Susan,她没心情去迁就一个真假不明的Thomas。

      “我想你还没有直呼国王名字的权力。”

       Thomas的眼睛里泛着苦意,他握紧了拳头,轻轻地说:“当然。”

      Susan想了想,她唤来了自己的女官,朝她简单吩咐了几句,紧接着对Thomas说道:“我不会让你现在就见到陛下,但也不会完全否认你。如果你想证明自己,就留下来接受你的考验吧。”

       当然,Thomas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Susan让Thomas住进自己的府邸,给了他客人的礼遇,同时也在不断试探着他的真伪。她派了四位侍女事无巨细地监视着他生活中的一举一动,每天晚饭前都会向她作详细的汇报。而她得到的答复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他的行事的确符合一个王子的风范。或许他可以从几位服侍过Hammond家族的侍女那里买来属于Thomas的记忆,可那些生活细节却不是一个平民能够模仿得来的,当然,还有一个可能,他受过别有用心者的专业训练,刻意追求王室贵族所应有的风度。因此,Susan谨小慎微,并没有放下丝毫的戒心。

      一周后,她安排了Thomas的家庭教师Irina与他的第一次见面。

     Irina侍奉王室多年,是三位女大公和王太子的启蒙教师,甚至陪伴着他们直到最后一刻,如果这个Thomas是冒充的,那么他肯定逃不过她的眼睛。

      然而,根据那天侍女的汇报,当Irina步入房间后大概十五分钟,她就开始泣不成声地吻Thomas的手,并称呼他为殿下。紧接着,Susan派去了更多人试探Thomas,包括侍女、宫廷御医、甚至是一些Hammond的家族的近亲,但他们无一例外地带给了Susan肯定的答复。

      “或许这就是上天眷顾,”Irina感慨地对Susan说,“王子殿下是位天使。或许您想象不到,在行宫里,每个房间都有至少两个持枪的士兵看守,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监视和审查。没有像样的食物和水,孩子们每天只能和凉水、吃腐烂的食物度日。每个人都知道,死亡在一步步临近……”Irina深吸一口气,哽咽着勉强继续讲了下去,“只有殿下,他一直在努力让国王和王后开心,他给他们唱歌、讲故事,拉着女大公们做游戏。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太小才这么无忧无虑,直到有一天,他看着门外侍卫的枪,突然问我子弹打在身上会不会痛。”

      “他什么都明白,他只是努力想让每一分每一秒都不那么难熬,感谢上帝让他活了下来……如果他的父母姐妹们知道他还活着,一定也很开心……希望我的汇报能打消您的疑虑……”Irina诚恳地说道,“殿下吃了太多苦,他的生活依然是一片阴霾,他需要朋友和亲人帮助他驱散过去的阴影。”

      太多信誓旦旦的肯定让Susan第一次犹豫了,如果他真的是Thomas Hammond,那无疑会动摇Johnny和Sofia的婚姻关系,从而使两国关系雪上加霜。如果他是冒充的,那对Johnny来说又会是空欢喜一场。思来想去,Susan还是决定将Thomas隐藏起来,不让Johnny知道半点风声。

     直到一天深夜,银灰色的新月穿过淡紫色的薄雾,隐约地勾勒出窗畔的秋霜。时间已经逼近凌晨两点,Thomas却被一阵恼人的喧嚣声吵醒了。他从床边站了起来,将窗户的一角擦亮,好奇地窥视着庭院里所发生的一切——一队车马唐突地停在了伯爵府的门口,而公主与Reed伯爵也在仓促中穿戴整齐,匆匆忙忙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Thomas来不及披上睡衣,他悄悄地推了推房间的大门,发现侍女们竟然一个也不在,她们的“擅离职守”给了Thomas可趁之机,在月色的笼罩下,他提着一盏烛台偷偷溜出了房间。摇曳的烛火搅扰地他心神不宁,他没告诉任何人,其实他有些怕黑。

      最后,他来到了一扇镂刻精致的胡桃木门后,从狭小的门缝里,隐约透出了一丝微光和男人与女人的争吵声,Thomas将手扶在门上用力的一推,水晶灯炫目的光芒在一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公主和Reed伯爵僵硬地注视着他极富戏剧性的出场,好像看着自己辛苦隐藏的秘密在一瞬间暴露于青天之下。

      在他们前方,站着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他朝Thomas走了过来,直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过接近了才停下。他脸上的表情矛盾极了,好像刚刚强吞了一把酸涩的柠檬,却又不得不极力舒展出一丝笑意。

      Thomas亲眼见到一个急需安慰的男人正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悲伤和狂喜,却不知该做出如何的回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称呼他,直呼其名?还是像所有人一样,恭恭敬敬地喊他陛下?

      卡波斯国王好像也同时失了语,他什么都没说,单单解下自己的斗篷,小心翼翼地披在了Thomas的身上,他系带子时的动作看起来笨拙极了,甚至系了好几次都系不好。可所有人都选择沉默地看着,他们明白国王渴望亲自做这个。

      Thomas手里的烛火照亮了Johnny深沉的蓝眼睛,他无意中将那烛台握得太紧,尖锐的格林尼奇妖龙深深嵌进了他的掌心里,硌得他生疼。直到Johnny伸手去接那把烛台,他才如梦初醒般的松了手。

      “你不需要这个了。”国王说,“我会为你照亮消失的过去。”【1】

       Thomas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却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Johnny将烛台递给一位侍从,转身轻轻牵起了Thomas的手。

       “跟我走。”他说。“我带你回家。”

        【二】

       “你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Johnny微笑了一下,他合上了手里的书,回答他的姐姐:“失而复得,任谁都会高兴。”

       “可姐姐,不得不说你实在让我有些失望。在你得到他的消息后,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通知我,反而是将他藏起来。”

      “我怕他又是冒充的,这会伤害到你!”Susan有些生气,气她的弟弟始终不明白她的苦心,她冷静了片刻,反问Johnny,“这样看来,你是肯定他就是真的Thomas Hammond了?”

      Johnny没说话,这时多林宫的总管走了进来,他告诉国王,为王子殿下准备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除了之前服侍过罗斯王室的侍女,他又挑选了几个新女官照顾王子的起居。

       Johnny点了点头,他嘱咐总管,晚上在Thomas的房间里要留一盏灯。他记得Thomas怕黑。

       Susan戏谑地问,经历过那么多折磨,他竟然还会怕黑吗?

     “他怕黑是因为罗斯王宫里曾经闯入过刺客。”Johnny若有所思地解释道,“如果他被那些人从睡梦中拖去行宫,又眼看着自己的父母姐妹被枪决,我不认为那会是一段随着时间就能抚平的伤口,有些痛苦总是历久弥新的,不是吗?”

      Thomas新居室比在公主府的旧居要大得多,新的仆人们看他时没有那种显而易见的窥测,他们尊敬地称呼他为殿下,对他所表现出的恭敬并不比对其他贵族少。房间里的一切陈设尽显舒适奢华,花瓶里的红玫瑰开的热烈耀目,火红的花瓣上尚且沾着新鲜的露珠。

      但Thomas不喜欢那束玫瑰。

      这很奇怪,几乎所有人都喜欢红玫瑰,因为那代表了深沉炽热的爱。可Thomas却是个例外,他害怕那些热情明艳的花朵。那颜色像鲜血,仿佛是有生命一样涨满了整个房间,几乎逼的他无处可逃。还不仅仅是玫瑰花,所有红色的东西都让他感到不舒服。

      因此,他问其中一个侍女,“是谁把玫瑰花放在这里的?”

     “是陛下吩咐的。”侍女回答道。

       过了一会儿,Johnny来了,他见到Thomas的时候很高兴。两个人自然而然地聊起了那束玫瑰花,Johnny好像个邀功的小孩子一样热切的询问Thomas喜不喜欢那束花,又问他是否记得,他曾经在一次舞会上送给Thomas的正是这样一束玫瑰。

      “我记得,那是我们的订婚典礼。”Thomas小心地收起了那些不适,强迫自己看一看那些花,“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Johnny微笑了起来,他握着Thomas手腕的右手不知怎么的微微有些用力,令Thomas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当他回头看向Johnny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不经意地撞进了一片复杂的哀伤里。他扯了扯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小声地问Johnny,“怎么了?我让你想起伤心事儿了?”

      “不。”Johnny摇了摇头,他搂住了Thomas的肩膀,轻柔地将他按进了自己的怀里。他们的胸膛贴在一起,呼吸和心跳声渐渐交织出一股细腻的温情。Thomas棕色的卷发挨着Johnny的脸颊,他听到Johnny在他耳边小声说:“你走了,走了很久。我从来都没期盼过你能回来。这真的……就像一场梦一样。”

      “我们去剧院好吗?”Johnny问,他收紧了手臂,将Thomas抱得紧紧的,“今天皇家剧院会上演《菲姬》,那是我们以前经常去看的一出芭蕾舞剧。我们可以坐在包厢里,假装我们还在十年前。我握着你的手,递给你一块巧克力或是饼干,而你甚至连手套都不愿意脱就去伸手拿食物。我会嘲笑你,而你会有些生气,我们耳边回荡着莫洛菲尔的音乐,却都无心观看戏剧……”

     “我记得。”Thomas安抚般地环住了Johnny的背,轻轻拍了拍。他很久都没有那种感觉了,被另一个人身上炽热的温度紧紧包裹着,无需思考、揣测、恐惧,只要安心的倚靠着就好。那让Thomas毫无疑问地有些迷失了,他喃喃地顺着Johnny的回忆叙述了下去,好像那些曾经的场景真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一样:“那时主教斥责我们去剧院的次数甚至比去教堂还要多,可没人在乎。谁不喜欢剧院呢?那时大剧院的首席名宿还是Joanne Shishkina,她穿白色纱裙的时候真是美极了。”

      “而现在演出的则是Joanne的弟子Ravenna。”Johnny松开了Thomas,却依旧牵着他的手,“相信我,你会喜欢的。”

       Johnny和Thomas到达剧院时,池座和包厢里已经坐满了观众。巧合的是,Doom男爵正好坐在他们对面的包厢里,Thomas几乎不用观剧镜就能认出他来。男爵的目光轻巧地扫过Thomas又迅速离开,可那鹰一样锐利的逼视却让Thomas背脊发凉。他低下头,有些不安地咬着下唇,直到Johnny凑过来和他说话,才让他将注意力勉强移开了。

      Johnny像小时候那样递给了他一块巧克力,他充满期待地望着Thomas,好像两个小孩子在玩着什么隐秘的游戏。他们在这个游戏里创造出了一个与世隔离的过去,仿佛一切黑暗已经散去,灰色的幽灵随着莫洛菲尔的音乐悄然复活,剧院里一瞬间盈满了属于往昔的欢声笑语。Thomas伸手接过了那块巧克力,依旧戴着洁白的手套,他咬了一口那块糖果,泛着微苦的甜顺着舌尖盈满了整个口腔。Johnny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朝他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笑容。

      整整上半场,Thomas和Johnny一直在小声地说话,几乎没把半点精力放在舞台上,直到中场休息,Thomas站了起来,跟Johnny说他想一个人四处走走。

      “你确定不需要我陪你?”Johnny不放心地问。

      “不,我只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这里有些太闷了。”

       Thomas一个人离开了包厢,穿过休息厅来到了寂静无人的楼梯口。他疲惫地坐在一级台阶上,将脸埋进了双臂里。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熟悉的狡猾腔调,冷冷地问候他:“晚上好,殿下。”

       Thomas猛然抬起头,蓝色的大眼睛有些湿漉漉的,嘴唇微微有些发白,他局促地点了点头,“晚上好,Doom男爵。”

       男爵笑了起来,他伸出右手抬起Thomas的下巴,拇指轻轻扫过他的下唇。惬意地欣赏着他朦胧的泪眼。“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这里伤心?”男爵恶意地问,“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事儿吗?”

     “阁下……”Thomas的声音颤抖起来,他无助而乞求地望着男爵,用一个不属于王子的语气对他说:“我已经按照您的意思让国王相信了我就是Thomas Hammond,求您放过我的家人吧。”

      “嘘……”男爵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像哄小孩那样轻轻地说:“你的家人在十年前就已经被秘密处决了,殿下,你现在唯一的亲人就是你的前未婚夫了。”

      “您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呢?”Thomas压低了声音,哽咽着问:“我能为您做什么?”

       男爵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他狠狠地钳住Thomas的下颌,低声说:“你要明白,我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训练你,不是为了让你白白享受荣华富贵的。现在,照我的意思去对你的未婚夫说,你是多么爱他,又是多么的无依无靠惹人同情,你要利用他对你的怜悯握住他的心,让他退掉和希罗公主的婚事。明白吗?”

     Thomas点了点头,他惶惑地问:“您认为我能做到这些吗?”

     “你不能。”Doom男爵松开了他的下巴,用带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但Thomas Hammond可以。”

       当Thomas回到包厢后,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Johnny问他:“你怎么了?在哪里哭过了?”

     “我想起我的姐姐们了。”Thomas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你还记得她们吗?”

      “当然。”Johnny用轻松地语调回忆道:“Maria,Katerina,Elena,她们都是很招人喜欢的姑娘。你说Maria就像是你的妈妈,而Katerina性格刚毅坚强,更像是你的哥哥,Elena和你年纪相仿,一天到晚只知道玩,是你一切恶作剧的共犯。家里人都昵称她为柳波米娅。”

      “对,柳波米娅喜欢芭蕾,但她不喜欢菲姬,她喜欢吉赛尔。”Thomas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性地将手掌攀上了Johnny的手臂。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接触Johnny,因此动作分外轻柔,好像生怕他会不高兴。但Johnny却一把扯过他的手,紧紧地握住。

      Thomas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眨了眨眼睛,刚刚还含着泪的眼睛此刻看起来颇引人同情,“在那件事发生的前一天,天气很冷,窗外飘着细雪。他们不给我们多余的煤炭取暖,我们就干脆挤在一张棉被里聊天。Maria给我们念她早上看到的故事,那本书只被她翻了一半,还躺在桌角,旁边放着Katerina的刺绣……”他深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像个三流演员那样声情并茂地复述出那个末代皇族的最后一个晚上,那三个素未蒙面的女孩儿的模糊的影子不知怎么的就跳进了他的脑子里,他知道,他在亵渎她们,利用她们的惨死为自己博取同情。

      “Thomas……”Johnny轻柔地安慰他,“我在这里呢。”

      “我只剩下你了。”Thomas说,“只有我们记得她们。”

       音乐进入到了一个哀伤的小节,舞台上的灯光晦暗了下来,菲姬徘徊在舞台中央,像个迷失的鬼魂。她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了情郎身边,看到他依然沉浸在为自己离去的悲伤里。而这悲伤太美,甚至叫人不忍心打扰。菲姬沉默地离开了情郎的窗畔,开始怀疑自己的生还是否是一个错误,如果她当年和情郎顺利的结婚生子,在他心中的位置是否还会如现在这般刻骨……

       “你会离开我吗?”Thomas突然问,“和别的女孩结婚。”

        Johnny笑了一下,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不会。”

        Thomas愣住了,似乎是没想到一切会是那样的顺利。但在下一秒,Johnny已经侧过头吻住了他的唇。Thomas被Johnny吻得晕乎乎的,剧院的水晶吊灯在他眼中投下令人目眩神迷的光,他如至仙境,如饮醇酒,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如此渴求着将自己奉献出去。这感觉很危险,可他的训练只告诉他如何去扮演Thomas Hammond,没有告诉他怎么处理这个。

      “Thomas……”Johnny放开了他,明亮的蓝眼睛里闪烁着笑容。那个从Johnny的嘴里吐出来的名字使Thomas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因为他知道,他在恬不知耻地占有着一份属于死者的爱。

      “是不是太突然了?”Johnny安抚地问,食指顺着Thomas脸颊的轮廓轻轻地摩挲着。

       Thomas摇了摇头,他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轻而浅的笑容。

       上帝不会原谅他的,Thomas绝望地想,Hammond家族的亡魂会诅咒他的。

       Johnny很快就向希罗提出了退婚,而两国关系也随之将至冰点。但他没告诉Thomas这些,他每天都会抽出时间陪伴他。多林宫的走廊很长,连接着新旧两座宫殿的金色长廊像一条望不见尽头的河水一样曲折。有时候,Johnny就会带着Thomas穿过这些长长的走廊,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推开其中一个房间的门,给Thomas看一些预先准备好的惊喜。

      有一天,他用一条蓝色的缎带蒙住了Thomas的眼睛,就像在舞会上的游戏里那样引领着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他让Thomas在一张桌子面前站好,扯开了那根带子的结。Thomas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等比例缩小的宫殿模型,它被做的无比精巧,甚至连宫殿外橡树上的鸽子都被做的惟妙惟肖。Johnny从身后抱住Thomas,亲昵地问:“你还记得我小时候说要送你一座宫殿吗?”

      “我记得,我们当时还争执了起来,你喜欢索尔尼策宫这个名字,而我却喜欢布里安宫。你现在给它起好名字了吗?”

       “还没呢。我想把这个权利交给你。”Johnny把下巴搁在了Thomas的肩膀上,靠在他耳边说,“等它完工了。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那他什么时候会完工?”Thomas问。

       “再等等,工程基本已经完成一大半儿了,但工匠们在闹罢工。他们觉得每天干活太辛苦,不愿意复工。或许我该找一个更有能力的人督促他们?你认为呢?”

      Thomas的身子略僵了僵,他佯作轻松地说:“比如Doom男爵?”

     “好主意。”Johnny赞同道:“我忘记了,是他找到的你,你对他一定很信任。”

      Thomas莫名觉得有些恐惧,他的目光从那座宫殿上移开,漫无目的地在整个房间里乱转,那似乎是一个属于Johnny的私人储藏室,里面摆放的都是他极为珍视喜爱的物品。其中有一个精致耀眼的蓝色珐琅首饰盒,缀饰着珍珠和蓝宝石,盒顶绘制着伊凡与月亮公主瓦西里萨的传说。在盒子中间有个钥匙孔,看起来形状非常奇怪,好像一颗星星。Thomas对那个盒子感到好奇,他问Johnny:那里面装着什么。

     “是我最重要的东西。”Johnny含糊其辞地回答道。

     Thomas感到更好奇了,他问:“能打开来看看吗?”

     “不……”Johnny轻轻蹭着Thomas柔软的棕色卷发,语气里透着撒娇一样的鼻音,“钥匙丢了。”

      Thomas轻轻抚摸着搂在他腰间的手,又问道:“为什么这么重要的钥匙会丢呢?你试着找过它吗?”

      “当然。”Johnny低声回答道,“我找过它很多次,但都没找到。”说完,他从Thomas的颈边提起了一个银链子,转而问他:“Thomas,你戴的是什么?”

      Thomas着了慌,他立刻护住了胸前的项链,“那是我的护身符。”他解释道,“你别拿出来看,否则就不灵了。”

      王宫的生活很悠闲,但对Thomas来说却并不轻松。他一方面要小心翼翼地扮演好罗斯王子的角色,一面又要不断地完成Doom男爵的任务以换取家人的平安,然而最难熬地莫过于他对Johnny的愧疚。他不傻,他明白男爵另有所图,可他在政治力量的角逐中实在太渺小了,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最后因为养父母的善良才勉强有了一个家,他不能失去他们。在他见到男爵第一眼时,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他对着自己不住地称赞着完美,他以为男爵是个好人,他把他的家人们接到自己的城堡里居住,聘请最好的老师教授他礼仪和语言,最后,有一天,男爵突然带来了一个苍老的女人,他对他说,从现在开始,你要学习怎么成为Thomas Hammond。

      成为Thomas Hammond不难,难的是时刻提醒自己并不是Thomas Hammond,这样才能不因为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温柔而动心。但Hammond是个幽灵,而Thomas是个活生生的人。在Johnny面前,他就是做不到无欲无求。他有时候会望着镜子想,Hammond会不会还活着,他会不会有朝一日突然站出来戳穿自己只不过是个被雇来冒充的冒牌货,如果真到了真相大白的那一天,那么那位国王,又会不会对他哪怕有一点点怜悯和同情?

      但有些问题没有答案,Thomas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好结局。无论男爵想做什么,最后成功还是失败,他都是首先被开刀的那一个。

      大概三个月后,男爵给Thomas下达了新的命令,让他求求Johnny带他去即将完工的行宫看看,这是最重要的一环,比以往任何一个任务都重要,如果Thomas完成了,男爵就会放他和他的家人回家。Thomas望着那只由一个侍卫转交给他的、属于他养父的怀表,刹那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对Johnny说,多林宫的空气太压抑,他希望能去郊区走走,并熟能生巧地暗示Johnny,希望他能够陪自己一起去。Johnny很担心他,于是传来了一位宫廷御医。医生给他做了个检查,向国王汇报说王子并无大碍,但去郊区走走确实更有利于身心健康。在私下里,背着所有人,御医还偷偷告诉国王,对Thomas来说,最严重的并不是他想去哪里散心,Hammond家族到了末代都有过度流血的症状,他的朋友在罗斯做过宫廷御医,曾经亲眼在一位女大公身上见到过这种病症。因此,以防万一,最好让王子远离一切有可能发生危险的物品,诸如刀剑火枪甚至连羽毛笔都要万分小心。

      但Johnny没有选择立刻启程,而是又耽搁了两个星期。在两个星期里,Thomas几乎每天都有些心生不宁,在出发前的那一天,当Johnny去找他的时候,他甚至在神经质地用刀削一根羽毛笔。

      Johnny被他几乎要削到只剩下羽毛的羽毛笔逗乐了,他亲手从侍女手中接过了斗篷披在了Thomas的身上,调侃地问他:“这就等不及去你的宫殿了吗?殿下?”

      天鹅绒的披风很暖和,甚至好像还沾着Johnny的体温,可Thomas却冷极了。他颤抖着扯下那个披风,突然问Johnny,他们非要今天去吗?明天或者后天不行吗?或者他们再等几个星期,等天气完全暖和了下来再去,那不是更好吗?

      “可我们早就定好了今天出发啊。”Johnny不解地问,侍女们把披风捡了起来,重新递到了他的手里。他笑着对Thomas说:“过来,马车都准备好了。我们该走了。”

       Thomas拼命地摇起了头,他知道男爵在计划什么,他一直接手行宫的大小事务,那里几乎是他的天下,如果Johnny陪自己去了行宫,那几乎是凶多吉少了。Thomas恐惧地退后了一步,像个任性地孩子那样不管不顾地坐回了床上,他的眼睛里沾着泪,恳求地看着Johnny,说他真的不想去了。

      于是Johnny坐到了他的身边,像以往那样搂住了Thomas的肩膀,让他能够完全地靠在自己怀里,可语调却带着以往不曾有过的严厉,他说:“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你不能去……”Thomas声音里几乎沾染了哭音,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干脆直接将一切和盘托出:“Doom男爵心怀不轨,他肯定在沿路设下了埋伏,你会死的……”

      Johnny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冷淡地说:“你在胡说什么。”

     “我是说真的。”Thomas紧紧地扯住了Johnny的披风,微微颤抖起来,“是他让我求你带我去行宫,是他指使我接近你,我其实根本就不是……”

     “别说了。”Johnny粗暴地打断了Thomas,看起来凶狠地可怕。但片刻过后,他又恢复了平时温柔和善的模样,他把Thomas从床前拉起来,拇指温柔地蹭过Thomas的颧骨,抹去他脸颊上的眼泪,他将披风重新给Thomas系好,一面安慰他:“相信我。”

      于是Thomas惶惑地被Johnny拉上了马车,可直到一行人将车马停在了Reed伯爵的府邸门口,Thomas这才发现他们去的并不是郊区的行宫。

      “我们不是去行宫吗?”他怯生生地问。

       Johnny跳下马车,朝Thomas伸出了手,他反问:“我们为什么要去行宫自投罗网?那里蛰伏的都是Doom的爪牙。”

       Thomas露出了一个恍然的苦笑,原来Johnny一早就知道男爵的阴谋,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只等今天毕其功于一役,所以他才会那么坚决地带Thomas走。

      Johnny将Thomas交给了Susan,他自己则和Reed伯爵带着他们在少年时代就成立起的两个亲信兵团离开了公主府。在临行前,Johnny本来已经调转了马头,可他想了想,又折了回来,策马走到了Thomas面前。

      他垂下了带着戒指的右手,温存地摸了摸Thomas的脸颊,温柔的目光低垂着,好像一片蓝色的海洋。

     “我会没事的。”他说。

      Thomas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点了点头,虔诚地亲吻了那只手上的戒指,好像在亲吻着一座圣像。

      “我会等你回来的。”

     【三】

      Thomas等了Johnny三天,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守在窗口,时刻期盼着属于国王的车马能够再度出现在公主府的门口,甚至在深夜,他也会毫无原因地从睡梦中醒来,就像他们初遇那天那样悄悄来到窗边,寄希望于奇迹的再度发生。

      Susan很少和他说话,可大部分时间,她都会坐在房间里和他一起等。有一次,Thomas出神地望着窗外,手里还在心不在焉地削着一个苹果。他削起苹果来好像在自杀,每一刀都落得毫无分寸,有一刀甚至削掉了几乎一半的苹果。

     Susan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只好出言提醒Thomas,“把刀放下,你这样会割伤自己的。”

      然而可笑的是,这句话所造成的结果却适得其反,Thomas猛然从沉思中惊醒,右手稍稍一错,就在左手手指上留下了一刀鲜血淋漓的伤口,侍女们着了慌,连忙退出房间去找止血的纱布。Susan无奈地摇了摇头,半是讽刺半是同情地说:“怎么像个傻瓜一样。”

      侍女们找来了纱布和药膏,开始细心地给Thomas包扎,然而过了一会儿,她们开始发现,Thomas手上的伤口依旧在不断地向外渗血,一点凝血的迹象都没有。于是侍女们只好重新为Thomas包扎了一次,可就像有什么人在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撕扯着他的伤口一样,无论侍女们怎样竭力包扎,Thomas的伤口就是止不住地向外流血。Susan这才察觉到事情有异,连忙让侍女们去找来了伯爵府的大夫。

       Thomas的伤口并不疼,然而他却很怕血,他怕血比怕红色更甚,几乎到了有些晕眩的地步。他难受地闭上眼睛,脑海里却蓦然地闪现过一个陌生的画面——一个小男孩在房间里淘气地奔跑着,一边还不住地叫着柳波米娅!柳波米娅!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气喘吁吁的,脸上浮着红晕,她追着小男孩在房间里上蹿下跳,却一个不留神,不小心被一个小矮凳绊倒了,她惊叫着向前扑去,手掌扎进了桌上的一把拆信刀里。红色的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的伤口里流了出来,像一条没有止境的河一样涨满了Thomas的眼帘。房间里瞬间乱成了一团,而那个小男孩转过头来哭喊着跑到了柳波米娅的身边,Thomas这才发现,那个小男孩竟然是他自己。

      最后,Thomas的血勉强被医生止住了,年迈的医生严厉地告诫他:“殿下,您的凝血功能比普通人要弱很多,为什么自己在生活中不多加注意?要知道,这种症状很危险,一个看似很小的伤口,对您来说甚至是致命的……”

      Thomas的脸色苍白的像个幽灵,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沉声说:“谢谢你了,医生。”

      他没再说话,而是从领子里拿出了那个银质的护身符,紧紧地握在手里,沉默地祈祷着什么。

      大概一天后,从王宫里传来了消息,Doom男爵的叛乱已被镇压,国王传唤Susan和Thomas到多林宫去。Susan听到旨意后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她望着Thomas,生平第一次对他露出了善意和温柔,她嗔怪地说:“还等什么,快收拾东西和我走啊。”

       和Susan相比,Thomas却没那么轻松。当然,他为Johnny的安然无恙而高兴。可是,就在他们分别的那一天,Thomas就隐约觉察到了那个令他恐惧的真相——Johnny,大概早就发现了他不是真正的Thomas Hammond。

      Thomas忐忑不安地跟着Susan回到了多林宫,一位国王的亲信将他们引入了一间密室外。他们站在门外听到国王对Doom男爵说:“……你以为找来一个冒牌货就能离间卡波斯和希罗之间的关系,让希罗女王转而支持你。但你没想到她才是整个欧洲最优柔寡断的骗子,她爱惜自己的名誉,只肯给你钱、却没有给你一个士兵或是一把枪,可你等不及了,被自己的自负冲昏了头脑,以为我会傻到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危险……”

      Susan惊异地看着Thomas,不确定地问他:“你不是Thomas Hammond?”

      Thomas无力地笑了笑,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他羞愧地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转身从这里逃开,从此离多林宫远远的,再也不要踏入卡波斯境内一步。

      Susan难以置信地自语道:“不对啊,可你的病……”

      这时,密室的门打开了,Reed伯爵押送着Doom男爵走了出来,他小声地对Thomas和Susan说,“国王让你们进去呢。”

      Thomas深吸一口气,他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平静了,在自己所爱的人面前像一个小丑一样演绎着一个可笑的剧本,还有比这更糟糕、更可怕的事情吗?

      Johnny见到他们后先是立刻拥抱了自己的姐姐Susan,紧接着,他走到了Thomas的面前,目光依然温和,却失去了原本的温度。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而仅仅是用眼神示意他:你自己将一切说出来吧。

      Thomas咬了咬下唇,他鼓起勇气问Johnny,“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和Doom男爵关系的?”

      “从我知道你是冒充的那一刻。”他冷冷地说,“你对Thomas很熟悉,一举一动都很像他,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模仿得了另一个人的全部生活?你搞错了太多细节,比如Thomas根本就不喜欢剧院,他也很讨厌红玫瑰。”

      Thomas感到眼眶有些微微发酸,他被Johnny的话钉在原地,羞愧难当,“可你为什么不拆穿我?因为你想守株待兔,将反对你的大臣一网打尽?”

     “这是最主要的。”他叹了口气,语气陡然间变得柔和了,“还有一点,你实在是太像Thomas了……我甚至都不忍心提醒自己,这仅仅只是一个虚幻的梦。”

      “你不会知道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有多高兴,我甚至暗暗祈祷,就算你是Doom派来的间谍都没关系,只要你是Thomas Hammond,只要你是他,那对我来说都是一个值得欣喜的奇迹。”

      Thomas看着Johnny的眼睛,听着他用最温柔而深情的语气做出最残酷的审判:“可你不是他,不是吗?”

       Thomas被这把温柔的刀狠狠捅穿了心脏,毫无还手的力气。他就像舞台上的演员,用不入流的表演努力地织就一个虚幻的梦境,直到他自己都开始渐渐相信了这个梦,他开始晕眩、麻痹、沉沦其中无法自拔,可直到谢幕时他才发现,他想感动的观众,一直像看一幕滑稽剧那样冷酷而戏谑地注视着他小丑般的行径,从一开始,他对他只有冷漠和鄙夷,没有半点的感情。

      理智告诉Thomas,Johnny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他本来就是一个骗子,应该受到最冷酷的羞辱,不该心生半点怨恨,可他本来就是一个感情用事的傻瓜,否则他也不会因为一点乔装出来的善意就爱上一个不属于他的情人,也不会在被戳穿的那一刻还在为他无疾而终的感情而不是未卜的命运而伤心。

      Thomas的声音很沙哑,他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此刻更是身心俱疲,他问Johnny,“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我知道你不想伤害我,否则也不会在最后一刻向我通风报信。你放心,我救了你的家人,他们现在很安全。”Johnny有些犹豫地对Thomas说,“我不会杀了你。我给你一个选择,你可以对我提出任何一个条件,我都会满足你。”

     “任何一个?”Thomas低声着问。

     “任何一个。”

      Susan看出他的弟弟有些紧张,他这样可笑又大费周章地想出了这么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赏赐,用意几乎昭然若揭。然而Thomas就像个傻子一样忽视了这其中的全部苦心,他对Johnny说:“我想最后再去一次你曾经带我去看行宫模型的地方。”

      Johnny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很扭曲,然而他只是点了点头,同意了Thomas的请求。

      “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去。希望你不要让任何人监视我。”

      “好。我答应你”

      Johnny让他的侍从将Thomas带了下去,他神情复杂地望着他的背影,有那么一刻几乎想立刻追上去,然而,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Susan叹了口气,她问Johnny:“你为什么不让他留下?我能看得出,你其实舍不得让他走。”

     “你能强行留下一个不想留下的人吗?”Johnny哀伤地问,“我做不到。”

       他们之间阻隔着太多的阴谋、虚伪、欺骗和谎言,那一点点感情,是盛开在罪恶土壤上的花,或许很美,却不足以让他们放下心中的芥蒂。他享受着Thomas的陪伴,喜欢他,却不够爱他。

       Thomas跟着那位侍从来到了那间曾经带给他惊喜的收藏室里,在确认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后,他朝着那张桌子走了过去,然而他却并不是来看那座精巧的行宫模型的。

       他拿起了那个储藏着Johnny最珍贵之物的珐琅盒子,它的设计非常精巧,如果没有钥匙,在不伤害盒子本身的前提下没有任何方法能将它打开,可是,既然那里面装着一个国王最心爱最重要的东西,谁还会用强力将它击碎呢?

      Thomas解开了戴在他脖子上的银色护身符,那是他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被他收在身上的,他的养父母对他说,这个护身符的样式很特别,它或许会成为Thomas解开身世之谜的关键。过去,Thomas常常看着这枚护身符发呆,有时候觉得它到不像是一个护身符,而像一把钥匙……

      原来,早在那时起,Johnny就认定Thomas的身份了,否则,他不会不让他拿出那把近在咫尺的钥匙。

      他将那把银质的、形似星星的钥匙插进了那个精巧的盒子里,它们完美的嵌合在了一起,好像原本就是一体的那样亲密。Thomas轻轻地转动了那把钥匙,好像在搅动着一道本已愈合的伤口。啪的一声,盒子被打开了。而他的伤口在那一刻也再度变得鲜血淋漓。

       在盒子里,是一朵风干的粉色玫瑰,和一枚蓝钻石戒指。

      当Thomas第一次见到Johnny的时候,他就毫无疑问地喜欢上了他,虽然他只有十三岁,可对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有着向往的本能,而Johnny,则是世界上最英俊、最温柔、最令人心动的王子,从第一眼起,Thomas就被他轻巧的俘获了。

      于是,他羞涩又紧张地将自己领口的粉玫瑰塞进了Johnny的手里,他害怕对方不要,竟然拿出了王子的派头来命令Johnny不许把这朵花还给他,否则他就让自己的父亲把他关进罗斯的“红色要塞”里去。

      而让他满意的是,Johnny很喜欢这朵花,他笑嘻嘻地说,既然你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了我,那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吧,说完,还没等Thomas反应过来,他就在Thomas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那是他们最无忧无虑的年华,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五岁,在父母的祝福下,他们似乎还有很长、很幸福的一段路要走。在临行前,Johnny将一把钥匙给了他,他说他已经将那朵玫瑰和求婚戒指锁进了一个盒子里,等Thomas满十六岁的时候就可以来卡波斯将他们取出来,Thomas已经用一朵玫瑰花俘获了他,因此,他要用一枚戒指永远的将Thomas套牢。

       然而,有的时候,有些东西,看似触手可及,却永远也得不到。

       几乎是一夜之间,他遭受灭族之祸,一个人流亡在外,失去记忆,在一个心怀不轨的男爵的掌控中可笑地学习着怎样去做过去的自己,又在自己的未婚夫面前,虚伪做作地卖弄风情,透支着他们曾经最美好的感情。

       原来他盛装登场,不是为了上演一出悲喜剧,而仅仅是为了在命运的恶意指引下,亲手为自己的人生打上一个死结。

       Thomas捂住了自己的嘴,极力隐忍着那些痛苦的呜咽,他的泪水打湿了那朵玫瑰花,好像它又缓缓地活了过来,就像十三年前的那样,鲜活而昭彰地绽放在Thomas的手里。

      Thomas拿起了那朵玫瑰花,把它轻轻地握在了胸口。那座宫殿,那枚戒指,都不属于他,只有这朵花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属于他的。所以,他决定带它走。 

      Susan不喜欢Thomas,因为他任情又任性,永远都不会学着长大,总是用自虐的方式伤害着他身边每一个爱他的人。或许她是最了解Thomas的,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不懂得珍惜的小混蛋,总是追求着完美,而不愿去看一看那些千疮百孔、却近在咫尺的不完美。

       他重新合上了那个盒子,如同锁住了一个甜美的梦境。没人会知道他曾经打开过这个盒子,也没人会知道这个盒子里少了什么东西。他选择让Thomas Hammond死亡,是为了让他永远的活在Johnny Storm的心里。

      Thomas重新退出了房间,他的神情变得和缓而平静,他问那位侍从:“陛下在哪里?”

      “或许在办公。”侍从回答他,“您想见他吗?”

      “不。”Thomas摇了摇头,“陛下很忙,请别惊动他。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需要马车吗?”侍从问,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可国王没有限制Thomas的人身自由,他在这座宫殿里依然享有着王子的权利。

      “谢谢。不用了。”Thomas朝他温和地点了点头,就一个人离开了王宫。而他所不知道的是,Johnny一直站在窗边沉默地目送着他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远方。

      END

      【1】照亮消失的过去,这句话是电影的原台词。 

        强烈推荐大家听听动画版《真假公主》的主题曲《once upon a december》。太美了。

       Figures dancing gracefully 人们在我的记忆当中
  Across my memory 优雅地跳舞
  Far away,long ago 在遥远的过去
  Glowing dim as an ember 发着模糊的光泽
  Things my heart used to know 我曾经能记起的事情
  Things it yearns to remember 我渴望记起的事情 
  And a song还有一首歌
  Someone sings 有人这样唱道
  Once upon a December 在从前的一个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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