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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因醉酒鞭名马,生怕多情累美人。

【发郊】当众神低语时(二)

  (1)

  不拿弓箭时,姬发和普通的十六岁少年没什么两样。

  他看起来比实际上还小些,脸上总洋溢着一种明亮的光彩。他的快乐和愤怒都稍稍带了点稚气,看起来很和善很好说话,但只有真正敏于洞察的人才能从他的眼底深处窥测到一种永远不驯服的姿态。

  还年轻,姜子牙想,像一柄初煅的利剑,一团不灭的火焰。

  他会是那个能够拯救苍生的人吗?

  一大清早,姬发就开始忙活起了手上的活计。昨天因为殷郊的事情折腾了半宿,他一夜未眠。今天晨曦刚刚穿透窗户,他又开始全神贯注地润饰一块木头,他的手很灵巧,不一会儿,那块松木就已经渐渐有了鸟的雏形。

  姜子牙站在他身后看了半晌,笑着问:“这是送谁的?”

    “送殷郊,”提起殷郊的名字,他连声音都不自觉的柔和了,眼睛里闪烁着淡淡的笑意:“他喜欢这些东西。”

  即使修行多年,姜子牙也曾是个有过七情六欲的凡人,他当然很早就意识到两个年轻人之间的非比寻常。有些东西一如恐惧般难以掩饰——姬发待殷郊和别人不一样。

       姜子牙说,商人尚鸟。

  姬发说,“不,殷郊喜欢鸟,是因为它们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永远也不会被拘束。”

  “以前他是王子,我是质子,若非殷寿允许不能离开王宫半步。于是我们便把所有的才智都用来对付巡逻的士兵和看护我们的老师,我们曾经一起逃出过王宫去看热闹的集市,后来迷了路,最后多亏姜王后才躲过惩罚。现在好像和那个时候没什么分别,我们逃得离朝歌更远了……”姬发仿佛忽然从一个柔和的梦中清醒,语气中微微有些怅然:“只是殷郊不记得我了,姜王后也不在了。”

       姜子牙安慰他说,你的心情,我能明白。

  姬发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你如何能明白?”

  姜子牙微哂:“我怎么就不能明白了?”

  姬发转过头,一丝不苟地修饰起飞鸟的翅膀,语气讥诮道:“你就是不明白。”

  姜子牙摸了摸胡子,决定不和这个臭小子争论这么没有内涵的话题,他又问姬发:你把殷郊留在西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姬发仿佛早已将答案默念了千遍,脱口而出:“殷郊没有别的去处,也没有其他亲人了。他回不去朝歌,只能留在西岐。我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姜子牙提醒他:“可你别忘了,殷郊是殷商的太子。但从理论上讲,他这个人早就已经不存在了。他究竟是以什么身份留在西岐呢?”

  姬发动作一顿,放下未完成的雕刻,审视地看着姜子牙:“你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时势不等人啊”,姜子牙轻声叹了口气,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你劫刑场,杀殷寿,早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了。用不了多久,殷寿的大军就会直奔西岐而来了。”

  姬发冷冷道:“殷寿已经死了。”

  “你确认了吗?是真的死了吗?若是真的死了,为什么八百诸侯一点奔丧的消息也没收到呢?继任的商王又在哪里呢?”

  姬发紧皱眉头,惊疑地问:“你是说他还活着?”

  “我说过,万事万物都自有其命数。殷郊能死而复生,殷寿也有他的命运。如今他依旧是商王,八百诸侯在名义上依旧对他效忠。如果他集结军队,西岐恐怕难逃一劫。”

       姬发亦曾是朝歌质子军团中的一员,他很清楚,无论是军队人数亦或实力,西岐都远逊于朝歌。若是单枪匹马作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冀州苏护就是前车之鉴。

  姜子牙见他面色凝重,循循善诱道:殷寿无道,不是一个将苍生装在心中的君主。如今天灾频降,百姓流离失所,民心早就不在朝歌了。东,南、北方诸侯皆死在朝歌,那些诸侯国表面上不反,可是背地里没有半点怨言吗?长期在殷商威势下如履薄冰的小国们就没有一点不满吗?虽然西岐目前实力不如朝歌,可如果能够匡扶正道,反抗暴政,未必不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响应啊……”

  姬发目光一凛:“你想让西岐反?”

  姜子牙捋了一把胡子,语重心长地说:“匡扶正道嘛。当年商汤讨伐夏桀不也是如此吗?”

  姬发冷笑一声,微露讥讽之色:“你不是说昆仑山上有神仙吗?既然那些神仙各个神通广大,怎么就杀不了一个殷寿呢?”

  姜子牙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杀了一个殷寿,保不齐还有第二个殷寿、第三个殷寿。人的欲望是无穷的。田地里的农民、军营里的是士兵、宫廷里的贵族、甚至是街边最不起眼的乞丐都有可能成为一个十恶不赦、铁石心肠的人,杀一个人是不会给天下带来太平的……”

  姬发对殷寿的恨出自纯粹的本能,他曾以为只要杀了殷寿一切就会恢复如初。但姜子牙却告诉他,不,“殷寿”永远不会死,正如同罪恶永远绵绵不绝。他就像一个幽魂,永远会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姬发不禁有些困惑:“那究竟该怎么做?”

  “用道德教化万民,以仁爱而不是杀戮抚育百姓。”姜子牙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姬发,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要建立新的秩序,改变整个天下。”

  (2)

  姬旦是家里的第四个孩子,正是猫嫌狗弃的年纪,无穷无尽的好奇心驱使他对危险抱有一种天真的向往,只要看护的老师一个不注意,即使是马蜂窝他都会忍不住跑去掏。

  他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朝内张望。姬发不许他们来打扰殷郊。哥哥有哥哥的权威,但弟弟总有自己的一套主张。

  他很好奇,对朝歌的一切感到好奇。那些对战争、荣誉、历险宏大浪漫的想象深深吸引着他。他缠着哥哥想要知道的更多,但姬发总是闭口不谈。父亲解释说,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他几乎趴在门上,迫不及待地寻找殷郊的身影。据说商王家族生的比普通人要高大许多,他们行走时像一座宏伟的山峰,他们有深邃的眼睛和高高的鼻子,那眼睛也和普通人不一样,据说,王族的眼睛是通往鬼域的大门。

  他没有看到哥哥。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坐在窗边,低垂着头。姬旦知道那就是殷郊。

  他很奇怪,很长时间都是一动不动的。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明亮的太阳并没有让他温暖起来,他仿佛彻底燃烧过后的一捧余烬,再不能升起一点温度。姬旦看了半天都没看出什么名堂,忽然心中大惊:他不会是死了吧。

  这时,殷郊忽然从窗边缓缓转过头来。姬旦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双深邃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阴郁如幽幽子夜。刹那间,姬旦觉得自己像是被冻住了,双腿僵硬得不听使唤,他想起那些古怪的传闻,连忙紧紧闭上眼睛,他怕自己被那双眼睛变成石头。

  他狠心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强烈的痛感刺激得他哇地大叫一声,转身向后跑去,他闭着眼睛横冲直撞,最后一头栽进迎面走来的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姬发一手揪着领子把踉跄的姬旦提了起来,故意扳起脸问:“在这里冒冒失失干什么呢?大白天遇到鬼了?”

  姬旦摸了摸被玉佩硌疼的脑袋,睁眼一看是哥哥,顿时有了告状的底气,他转头拼命地指向殷郊的住处,惊魂未定地说:“我看到,那里……”

  姬发抱着胳膊,像是瞄准了肥兔子的冷酷猎人,就等着猎物冒冒失失送上门来。姬旦忽然想起哥哥不许他们随便靠近殷郊的住所,灵机一动换上一副装傻撒娇的表情:“我昨天梦到一只燕子落在咱们家的房檐上,知道是有贵客临门,特地来打个招呼。”

  哥哥好笑地看着弟弟,几乎要绷不住笑:“那你打完招呼了?”

  弟弟摇了摇头:“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还以为他死了……”

  姬发抬手弹了一把弟弟的额头,比刚刚撞到玉佩时还疼,姬旦委委屈屈地捂着脑袋,被弹过的地方已经有点微微泛红。

  “胡说八道。”

  “真的嘛。我看了他半天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朝歌人是不是都不喜欢讲话??”

  姬发半蹲下来,抚摸着弟弟的头发。透过弟弟稚气的圆脸和明亮的眼睛,他看到了他的少年时代。他刚来朝歌时想家想得睡不着。殷郊坐在他身边,托着同样圆乎乎的脸,告诉他怎么给马洗澡马儿才更舒服,怎么缠剑柄才不会割伤手。他沉默地听着,总觉得这个被高贵的父母保护在身边的幸运儿有些吵。

  殷郊的声音里有一种毛茸茸的快乐和暖意:“姬发,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你们西岐人都不喜欢讲话?”

       姬发觉得有一些沉重的东西悬挂在他的喉咙间,他的心和声音都是苦涩的:“他不是不爱讲话。他只是生病了。”

  姬旦好奇地问:“太子也会生病吗?”

  姬发回答他:“是人都会生病的。”

  似乎是忽然被触动了什么关于生病的不妙回忆,姬旦皱起脸来:“那要快些请巫医来为他问卜驱祟,父亲说生病是不能拖的。”

  姬发笑着捏了捏弟弟的脸:“我知道了,多谢你的关心。”

  姬旦又问:“我能再去看看他吗?”

  姬发想了想,牵着弟弟的手走进房间。殷郊坐在桌前,依旧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对一切声音、画面都没有任何反应。他仿佛被困在了无穷无尽的黑暗里,只有他身体里的一小部分、最痛苦的那一部分残存下来,沉默地忍受着仇恨和愧疚的折磨。

       姜子牙告诉姬发,大概是因为生前强烈的情绪刺激,即使殷郊忘记了一切,却唯独不能忘记对父亲的恨意和对母亲的愧疚。这已经成了殷郊对外界唯一的本能反应。他当时对姬发举剑,是为了刺杀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仇人。

  在近距离的观察下,殷郊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姬旦握紧哥哥的手,声音依旧有点紧张:“我是姬旦,是西伯侯之子,我哥哥的弟弟。”

  见他没有反应,姬旦抬头望向哥哥,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殷郊……”姬发轻声唤着殷郊——这个名字像一朵轻柔的雪花在他的舌尖颤动。他拿出那只做好的木鸟,提着顶端的丝线给殷郊看。

  “王后送你的那只玉鸟碎了,我用松木做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给你。杨戬告诉我松木可以驱除邪祟,它的香气能让你睡个好觉。”

  仿佛是一阵微风忽地吹动水面,殷郊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丝浅浅的波动。他怔怔地望着那只木鸟,忽然将它一把抢了过来。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蜷缩起来,把木鸟紧紧贴在胸前。

  姬旦看着他,忽然对哥哥说:“或许我们可以给他弄来一只真正的鸟。”

  每年秋天,西岐的天空都会有成群结队的大雁飞过。田地里有农人最讨厌的麻雀。池塘里有野鸭和野天鹅。人呆在屋子里,也时常能听到各种各样的鸟鸣,夜里是布谷鸟和长耳鸮,白天则是喜鹊。

  但自从天谴降世,万物凋敝,西岐已经许久不闻鸟鸣,天空中也很久没有鸟的踪迹了。

  姬发沉思片刻,忽然眼前一亮,心中有了主意。

       西岐许久没有这样好的天气了。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是湿润的,阳光明朗而不灼人。湛蓝的天空下,微风徐徐吹动着柳树,远处果园青青,青山如黛。

  西伯侯的身体刚刚痊愈,此刻正在侍卫的陪伴下来到庭院里散步。在不远处,姬发姬旦兄弟俩陪伴着殷郊,三个人站在柳树的阴影里,殷郊和姬旦看着天空,姬发则看着殷郊。

  西伯侯顺着他们的视线举目望去,碧蓝的天空中,一只飞鸟正在云层间自由自在地穿梭盘旋。他不禁微笑起来,对着左右感慨:“西岐有多久没有见到鸟儿飞了?”

  那只鸟在王宫上方盘旋许久,依旧依依地不肯离去,西伯侯目不转睛地观赏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声嘀咕起来:“咦?怎么许久不见我儿雷震子啊?”

  TBC

  又看了一百遍武王扔榜,好心动,也想扔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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