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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因醉酒鞭名马,生怕多情累美人。

【盾冬】感知印象

百日活动文,发出来混更!写这篇的时候我有意识地选取一个对我来说比较陌生的题材!!!也隐藏了文风!!你们都没猜出是我对不对!!!!!!哇咔咔咔咔咔咔

      关键词:渴望  创造  爱情

      (1)

      “你怎么一声不响地跑到这里来了。巴基找不到你都急疯了。就差没把整个‘自由天堂’翻个个儿。”

       查尔斯很费事地挤进来。假山石洞的空间并不宽裕。他是一个三十二岁的成年男子。而史蒂夫则是按照黄金比例身材设计的。他不得不把上半身竭力转向史蒂夫。虽然这个姿势很难受,但好歹避免了半边身子被淋湿。

      “他又要叫我去做那些心理学测试和感知印象学习了。我不去。”史蒂夫的声音是巴基和查尔斯经过多番调试比对才最终确定的,它低沉、可信任、充满坚定不移的力量。但他语气倔强,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和他高大的身材极不搭调。

     “巴基说你昨天没做测试,也没学习。”

     “昨天是六一儿童节。”

     “怎么你还想过儿童节?”

     “我只有三个月大。根据美国法律。我充分享有这项权利。”

       好吧,无法反驳。查尔斯推了推眼镜,有点心累:“你不能总这么任性。巴基和我需要那些测试结果。也需要你不断学习。我们想知道你能达到什么程度。”

     “我知道什么是研究。我有系统学习过这个单词及其背后的树状知识体系。但是我不知道你们的研究目的。你不妨说说看,你们需要拿测试结果去做什么?如果没有令我满意的答案。我拒绝配合你们的要求。”

       查尔斯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血压升高,心率紊乱。看来巴基已经教过他怎样质疑权威了。这就是不能让单身汉带孩子的原因。他们总是会把乖小孩养成小恶魔。

       但这可不是个好征兆啊。早些年,军方看出希特勒及其纳粹集团的勃勃野心,授命“自由天堂”研发可投入军用的仿生人科技以备不时之需。但他们要的是绝对强大、服从命令的超级士兵,而不是一个总是会问东问西的小鬼。

     “你有没有导入过通用汽车公司的印象感知?”

       只需一秒,史蒂夫立刻在他的超级电子大脑中检索到了词条:“1908年由威廉·杜兰特创建。”

     “没错。假如'自由天堂'就是通用汽车公司。我们设计了一款拉风酷炫的新车型。它能为公司带来可观的经济利益。但是在正式投入生产之前,我们会制作几个试用品。它们会被反复使用、撞击,帮助我们检测这款汽车是否符合标准,是否需要改进。而且这种实验往往会进行成百上千次。以做到万无一失。”查尔斯舔舔嘴唇,很喜欢万无一失这个单词所蕴含的严谨色彩,“经过大量实验数据的分析,如果结果显示良好,汽车就会批量生产,造福人类。”

     “所以,我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成为一款试用品?”

     “呃,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不算出生。”他有些尴尬,该死的难以直视史蒂夫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真奇怪,那明明就是玻璃制品,为什么好像总能穿透人心,“你最多只算被发明,被创造。更何况,你对人类的意义绝非一辆通用汽车可以衡量。史蒂夫,你是我们自由天堂、乃至整个人类社会的新亚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每当电子大脑无法成功分析对话时,史蒂夫就会干巴巴地冒出这句话。

     “好吧……或许事情也没有这么复杂。”查尔斯笑了起来。以人类年龄来算,史蒂夫也只是个小婴儿,孩子需要的不是宏伟蓝图,而是骑士童话:“你只要把自己当成一个英雄人物就好了。就像珀尔修斯、摩西和亚瑟王。你是为了拯救我们而来的。等到你真的能在大众面前出现的那一日,他们一定会手捧鲜花迎接你的。只是现在还不行,还需要更多测试和学习才可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史蒂夫机械性地重复。

       他不明白的太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明白。查尔斯在心底长舒一口气,不过他也明白,指望史蒂夫完全成为一个“人”,那是不可能的。

      他低头看一眼手表,差不多到了巴基带史蒂夫进行感知印象训练的时候了。这活儿只有他能干,其他人都没这个耐心。不过他刚刚正在接待几位军方高层,不知道此刻结束没有。他再三交代过,史蒂夫还是“自由天堂”的秘密,就连对高层都不能吐露……

       是把史蒂夫带到巴基那儿去?还是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暂时玩些别的?就在查尔斯拿不定主意之际,史蒂夫已经掠过他爬出洞穴,站在刺目的阳光下。

     “到三点了。”他说,或许是查尔斯的错觉。他竟然从科学调试过的声音里听出一丝雀跃。“我去找巴基。”史蒂夫动用运动系统设定好的四倍速度,一溜烟消失在查尔斯面前。

     (2)

      超级听力能告诉史蒂夫很多人类无法察觉到的事。

       查尔斯每次和安娜说话时都会心跳加速,和其他人则不会。巴基聆听军方垂训时看起来像是在记笔记,实际上却是在本子上乱涂乱画,两者笔尖移动速率截然不同。还有,巴基和利尔斯博士正在隔壁会议室吵架。他们锁上门不让史蒂夫进来,但他听得一清二楚。

       巴基不同意让史蒂夫过早进入公众视野。但利尔斯博士坚持相反立场。他认为人们有权了解自由天堂为科学做出的贡献——“该是开庆功宴的时候了,”利尔斯博士说,“我们凭此可以名垂青史。史蒂夫是我们所有人心血的凝聚,不是你一个人的成果。你别想独占它。”

       史蒂夫将庆功宴和名垂青史加入自己的检索列表。两个固执的人各执己见,看来他们争论的时间是不会短了。史蒂夫只好自己戴上那顶奇怪的帽子,有无数接头通过它将史蒂夫的电子大脑与计算机连接在一起。他开始百无聊赖地在巴基为他下载的牛津词典和百科全书中穿行,一面将一只回力球扔向墙壁,待它弹回时接住,再扔,再接住。

       过了半晌,实验室的门开了。他没有回头看,但知道那是巴基。他的脚步总是轻捷,不会打扰到任何人,哪怕是史蒂夫,他能同时读书、写字、听广播,但巴基还是不会粗暴蹂躏他的神经系统。

       他立刻扭过头去看巴基。他正在阅读查尔斯留下的观察记录,食指偶尔滑过几个特别的单词,舌头习惯性地舔一下嘴唇。然后他抬起手,将几缕不驯服的额发捋到头顶。

       这就是史蒂夫学习的第一个感知印象。他的呼吸、心跳和生物磁场是他大脑中根深蒂固的数据。换而言之,巴基是史蒂夫关于这个世界的始和初。

      “今天过得怎么样?”巴基走过来笑着和他打招呼,一点都看不出刚刚和人争吵过的痕迹。他的头发有点长了,发梢向内弯曲,刚好能垂在肩膀上。

      “还可以。”当史蒂夫说出第一句话时,巴基已经开始了记录,“我已经开始学习K打头的词汇。新增添2023个感知印象,包括湿润、雾、水珠、折射、彩虹,所以我躲进人造瀑布后面的洞穴里,以便更精准地捕捉它们。期间查尔斯来找过我,我们进行了一段长达十五分钟的对话。”

      “你对这段对话有什么感觉?”

      “一切进展顺利。我觉得身体里的每一个零件都运行良好。”

       巴基发现史蒂夫已经开始学会区分程度。比如和一些脾气暴躁的对象(诸如利尔斯,当然不仅限于他)进行对话时,他常常有“运行糟糕、不畅、紊乱”的情况,但他还无法判断史蒂夫划分程度的依据——究竟是根据难易程度,还是如常人一样,它表达了一种情绪?

       仿生人会有情绪吗?巴基不知道。史蒂夫是世界的第一个,也是他的第一个。他们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偶尔也会找不到方向。但无论如何,巴基都想竭尽全力让史蒂夫和这个世界相处得更好。

     “你做得很好,但学无止境,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他拿来一些卡片,让史蒂夫根据图片的内容进行联想。这是惯常练习。旨在测试史蒂夫思考世界的方式,甚至于他到底是否真的具有思考能力。

     “这是一只西伯利亚棕熊。”史蒂夫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照片,叙述有条不紊:“它主要生活在俄罗斯西伯利亚地区,属于脊索动物门、哺乳纲、食肉目、熊科。”

     “还有呢?”

     “哦……我想到了力量。它们力气很大,性情凶悍。每年地球上都会发生几万起棕熊伤人事件。数量远高于其他野兽。”

       巴基一边记录一边用鼓励的口吻问:“还有吗?”

     “还有……”他想了想,认真地说:“它们毛绒绒的。”

       巴基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问史蒂夫:“毛绒绒对你来说是一种什么体验?”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检索过去二十年《华盛顿日报》用来形容棕熊时最高频率的十个词汇。”

       巴基放下笔,摆出一副有些生气的模样:“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在做这个测试的时候不能动用检索功能。”

      “为什么不可以?我本来就可以检索。” 

      “但我想知道你是否懂得思考。”

      “什么叫思考?”

      “思考是一种和检索不同的能力。他取决于你对这个世界的体验和观察。同样一种东西,不同的人会做出截然相反的描述。比如我认为鲑鱼三明治很好吃,查尔斯就会形容它恶心、令人作呕、像一团软趴趴的果冻。”

       史蒂夫表示难以理解,他习惯了高速运转和行之有效,思考对他来说就是浪费时间:“只需要一秒钟,我就可以用检索系统找出鲑鱼的种类和营养含量,并根据口味不同推荐相应菜谱。这更方便,快捷,你们根本不需要为此争论不休。”

       巴基轻轻摇了摇头,“可你不是《华盛顿邮报》合集或是牛津词典,你是史蒂夫本身。”

       史蒂夫沉默片刻,又吐出了那句反复的回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可以在任何一台计算机上找到报纸合集。如果我想检索一个关键字,这一台或是另一台对我来说没有区别。但思考……”巴基戳了戳自己的脑袋,“使我们变得独特。这是一种私密的体验,它让我和查尔斯成为两个截然不同、也永远不会被混淆的个体。史蒂夫,你也是独特的。如果我们创造出一百个一模一样的仿生人,你会因为一个思考过的答案而变得与众不同。”

     “就像心跳、呼吸频率、和生物磁场?”

     “对。它把我们区分开来。就像盖在身体上的不可磨灭的烙印。”

     “那么,这种与给牲口盖戳相似的行为有什么用处?”

       巴基微微一笑,他注意到史蒂夫鬓边有一缕头发翘了起来,于是便细心地把它们抚平。传感器接收到巴基指尖的温度,立刻向史蒂夫的电子大脑发出信号,但很不明显。于是他侧过脑袋挨着巴基的手心,想让这个信号变得更鲜明。

      “这意味着你有了选择。爱或是不爱。喜欢或是不喜欢。要或是不要。”

      “还有呢?”他压着巴基的手,不愿让信号消失。湛蓝的眼睛反射出一个简单、天真的世界的投射。但真正的世界比“自由天堂”要复杂得多,它会碾碎那些天真无暇的心灵,吞噬一切纯粹的热情。

       这就是巴基最近常常陷入焦虑的原因,他怕自己没办法再保护史蒂夫。他怕史蒂夫没办法和这个世界相互理解。

       他温柔珍重地望着史蒂夫,好像在看一朵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玫瑰,他培育他、照顾他,不想他被一点风雨淋湿:“还有……我们能靠着这种印记找到彼此。我能从一千、一万个模本中认出你,你也认出到我。我们不会失散。”

       他没有说永远,因为史蒂夫还没有学习过这个感知印象,还有,他清楚地知道,他的永远和史蒂夫的永远在时间上存在着差距。永远对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一生,而对一个仿生人来说,它或许意味着时间的尽头……无穷无尽……

      (3)

      “你得说说他了。昨天他为了找你,拍碎了实验室的门玻璃。我吓了一跳,以为什么地方爆炸了。”

      “这是一次意外。实验室的新玻璃已经安好了。下次我会提醒他轻轻敲门。”

     “我们赋予他超于常人的力量和速度是为了战争考虑。但在现实生活里,这好像显得有些太恐怖了。他昨天帮安娜开罐头的时候直接捏碎了罐头瓶。现在大家都很怕他。生怕他会把他们的骨头捏碎。”

     “无稽之谈。史蒂夫对‘自由天堂’的每一个工作人员都很礼貌友善。就连流浪猫都都不怕他。”

     “他本就是为战争诞生的超级士兵。而你却把它禁锢在实验室里玩那些愚蠢的看图说话。你这是在浪费国家的时间。”

     “利尔斯博士,我说过很多次。还不到时机。史蒂夫现在的心理状态还不够成熟,又具备超人能力。贸然让他和社会接触可能会起到反效果甚至引起恐慌。大量训练和测试是必不可少的,这仅仅是对自由天堂负责,也是对国家负责。”

       巴基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要把那些争吵带来的负面情绪甩掉。可时间已经不多了,欧洲一片狼藉,战火早已席卷大半个世界,美国随时都有可能参战。如今军方正不断向“自由天堂”施压,成员们也渐渐失去耐心。还有利尔斯博士,他一直反对巴基的训练计划,总是想把史蒂夫尽快推销出去。

       他轻轻敲了两下门,没有回应,于是他把门推开一条缝隙。金色的尘埃在空气中飞舞着。阳光快要从天空中褪尽。史蒂夫坐在一个角落里,把脸转向没有光的阴影里。

       巴基走了进去,坐在沙发的另一端。他知道他进来了,但是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回过头。史蒂夫,他的小亚当,如今已经学习了七千万个感知印象,精通20种语言,他的电子大脑里储存的内容比一个普通人的几生几世还要多。可他面对这个世界时还是常常束手无策。

       即使是巴基,有时也会遇到很多棘手的难题。当他踏入社会的时候,也总是会被一些出其不意的困难绊倒。还有人们,总是不能相互理解,总是在为一些自己早就拥有的东西挣得头破血流。

      “喂,史蒂夫……”巴基温柔的声音里带了点疲惫,听上去有些沙哑,“你是不是惹祸了?”

       史蒂夫没说话,像是一只在兴高采烈时撞翻了花瓶的小狗,被浇灭了所有的活力。

      “你还不承认吗?查尔斯说你拍碎了实验室的玻璃,捏碎了安娜的罐头,还弄坏了园丁修剪草坪的剪草机。他们和我抱怨半天,说我是太惯着你了。”

       史蒂夫默默把脸转了过来,他的脸部拟态神经系统做得不够完善,表情也简单,总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巴基哑然失笑,双手轻轻捧着他的脸,“我果然还是太惯着你了,对吧?”

       史蒂夫顺着巴基的手抬起眼睛,他眼中纯粹简单的世界蒙上了一层灰纱似的阴影,他不理解人们对他的控诉,“我拍碎门是为了找你。扭碎罐头瓶是因为安娜打不开它。园艺师傅让我过去帮他看看剪草机为什么不好用了。我只是轻轻一拉,它就变成了两半。”

     “所以你没有恶意,对吗?”

      “据我所知,如果一个人不小心踩了另一个人的脚。这不应当算作是恶意。”

      “当然不是。”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害怕我。每次我一靠近,他们就会躲得很远。我一抬起手,就能从他们的心跳频率和瞳孔反应里观察到恐惧。”

       巴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指了指不远处的水池,“今天午餐留下的盘子还没有洗。你能帮我把它们清洗干净吗?”

       史蒂夫点了点头,他随着巴基站起来走到水池边。巴基给了他一个盘子和一块海绵。

      “这样,挤上一点洗洁精,然后慢慢地擦。”

       史蒂夫目不转睛地看着巴基擦拭盘子的动作,他把盘子放在水龙头下冲洗时的力量也是轻柔的。他从不会因为生气就把门、书本、或是桌子拍得砰砰响。他对待那些物品的姿态就好像生怕它们会受到伤害。

       他鼓励史蒂夫,“你来试试看?只要把污迹和洗洁精都洗干净就可以了。”

       史蒂夫学着巴基的样子把海绵沾湿,挤上洗洁精,均匀地擦拭盘子上的每一块油渍。传感器告诉他,洗洁精是冷的,海绵是软的,油渍滑腻腻的,但这些感觉都不坏。他一心一意地擦着盘子,电子大脑没有读取更多信息,也没有帮助他一心二用地学习,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他手上这个沾满污渍的盘子。后来他才明白,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平静。

       当他把盘子拿到水龙头下冲洗时,他发现其中有块污渍很顽固,怎么冲洗都冲不掉,于是他擦盘子的手不知不觉地用上了点力,啪的一声,盘子突然在他面前碎成两半。

       史蒂夫有些不知所措地拿着剩下的一半碎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微微用了点力。

       巴基把碎片从史蒂夫手里抽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他一块新海绵和新盘子,让他站在水池前。

       他走到史蒂夫身后,双手突然环了过来,绕过史蒂夫握住了他的两只手,开始教他洗起盘子。史蒂夫这才感应到,巴基洗盘子的动作比他想象的还要轻柔,就像一只蝴蝶飞到他手掌里那样轻柔。

      “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很脆弱,就像刚刚的盘子,稍微一用力就会碎掉……”他轻轻地说,温热的呼吸拂过史蒂夫的耳畔:“所以,为了不伤害它,你只能尽可能的小心。”

      “如果我小心。他们就会不再躲着我,不再惧怕我了吗?”

      “或许当他们明白你不会伤害他们时,他们就会卸下心里的防备。但也有可能他们会一辈子惧怕你,永远把你当成一个潜在的危险。”

      “为什么?”

      “因为碎掉的盘子不可能再变得完好。所以人们通常很怯懦,他们怕受到伤害。”

       “即使我努力帮助他们,也还是不能让他们接纳我?”

       “对于一些人来说,善比恶更难以接受。因为当人们习惯于行走在黑暗中时,突如其来的光明会刺痛他们的眼睛。即使光是好的,他们也会咒骂它使他们复明。”

       “查尔斯让我做一个英雄。我最近才明白英雄的含义。他们锄强扶弱,惩恶扬善。能做到普通人做不到的事。”

      “对,这也是我对你的期许。”

      “那么,我应该给习惯了黑暗的人带去光吗?”

       巴基关掉水龙头,把盘子轻轻搁在案板上。史蒂夫转了过来。他身材高大,几乎可以把巴基罩住。可是在巴基面前,他是学生,是一张无暇的白纸。有时候,巴基能感受到来自史蒂夫显而易见的依恋,于是他也情不自禁地报之以同样的眷恋。他甚至会暗自祈祷,希望史蒂夫能在“自由天堂”永远无忧无虑地生活。不用去面对人类世界不信任的目光和挑剔的打量。但他知道这是一种自私,他们不可能面对祖国的危难无动于衷,他知道史蒂夫早晚有一天会到战场中去。

       于是他回答史蒂夫:“是。因为你不可能只给一部分人带去光。”

      “即使他们会咒骂我?”

      “会有更多的人感激你的。短暂的阵痛过后,那些习惯了黑暗的人也会感激你。你就是为此而生的。”

      “那么,你会呆在我身边吗?”史蒂夫把头垂得更低,脖子弯成一个很不自然的弧度。好像在努力触碰什么。

       于是巴基踮起脚,他们的额头轻轻靠在了一起。

     “会的……”他说,夕阳在他的声音里缓缓下沉,最后一点红色的余晖透过窗玻璃映照着他们的脸颊,如同燃烧着的誓言之火,“我会陪着你。你放心去做你的英雄吧。因为我会是你的盾牌。当你保护这个世界时。我会保护你。”

     (4)

       高博士在测试对象面前打开笔记本,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别紧张,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仿生人起初表现得不太配合,总是在寻找什么:“巴基呢?他为什么不在这里?”

     “他和菲利普将军有很重要的话要讲。等这边结束了,我就带你去找他。”他不耐烦地打了个手势,示意问题可以到此结束了。坐在他面前的仿生人没有坚持,简单地说了一句好。

       第一个问题很简单,和寻常面试如出一辙:“请你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我是史蒂夫。”

       高博士头也不抬,照着资料卡念到:“资料显示你是‘自由天堂’仿生人研究课题AKA白星计划中的原始实验机体,代号192074CA-001,没有什么史蒂夫。”

     “你所引用的资料属实。但我也是史蒂夫。”

     “这是谁给你起的名字?”

      “巴基。其他人也这么叫。除了利尔斯博士。他总称呼我实验体。”

       高博士抬起头,第一次正视那双仿生人的眼睛,不得不说,它们很逼真,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所以你更喜欢史蒂夫这个称呼咯?”

     “史蒂夫是我的名字。实验体是我的属性。两者是不同的。”

     “具体说说看,这其中有怎样的不同。”

     “就是丽塔和女人的不同。”

       他回答得很巧妙,简单的类比,没有任何机械性检索的痕迹。高博士突然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了。

     “好,那么我就叫你史蒂夫。”

       仿生人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史蒂夫,可以告诉我你每天都会做些什么吗?”

     “印象感知学习,思维测验,模拟训练。”

     “这些我都在记录里看到了,但它们通常不会耗费一天的时间。剩下的时间你会做些什么呢?”

      “巴基教我学习种花。我有自己的花圃。种的是伯尼卡月季和绣球北极星。最近天气冷,它们很容易生病,我每天都要去照看。有的时候,我也会去给其他人帮忙。”

       仿生人的回答越普通,高博士就越好奇:“一般会帮他们做些什么?”

     “他们做不到的事。”史蒂夫简短地说。

     “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事?”高博士追问。

     “有很多。我不明白你指的是哪一件。”

     “比如今天早上,你做了什么?”

     “我帮巴基擦了实验室的玻璃器材。帮安娜喂了小白鼠。后来要准备午餐了,我开始帮后厨削土豆。”

       高博士惊讶地睁大眼睛,难以相信“自由天堂”竟然把凝聚了最尖端科技的仿生人当勤杂工使唤,这简直是儿戏:“这些事情随便找个人就可以做,为什么偏偏要你做?”

     “巴基说我必须学习如何和世界相处。”仿生人理所当然地说,这不是他第一次提到巴基了,他提起这个名字的频率远超其他人,高博士将这一点记录在案。

      “什么叫如何和世界相处。”

      “就是不会在清洗时不会捏碎广口瓶,也不会把土豆削成好几半。”

      “你认为这重要吗?”高博士不自觉地皱起眉毛,问问题时也不像是在测试,倒像是在讨论,“我看过你的测试数据。你甚至能随意弯曲半米厚的钢板,把石头捏成粉末。”

      “这两项并不冲突。世界上不仅仅只有钢板和石头。在学习使用力量之前,需要先学习如何克制力量。”

       高博士好久都没缓过神儿来,他是一个站在金字塔尖的科学工作者,可是直到今天,他好像才见识到什么是奇迹:“这也是巴基教你的?”

       史蒂夫点了点头。

       高博士合上因惊讶而张大的嘴巴,好容易才找回了理智和握笔的力量, “那么……请你谈谈巴基·巴恩斯博士吧。他对你意味着什么?”

       史蒂夫思忖片刻,回答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哦……打个比方,如果巴基·巴恩斯博士现在必须离开‘自由天堂’去别的地方,你再也不能见到他了,你会怎么做?”

       史蒂夫紧盯着高,久久没有回答问题。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高博士莫名感到有些紧张,就好像那双光电二级板和玻璃制作的眼睛洞穿了他的灵魂。

      “你是不是不明白我的问题?”高博士谨慎地问,“我可以换一种说法……”

      “不。我很明白。”他平静地说,收回了那种蜇人的目光,“我会去找他。”

       “为什么?”高博士感觉手心一片湿滑,有些握不住笔,“换一个负责人,你也一样可以做那些训练,没什么不同。”

       “在我的大脑里,有一个只属于他的单元。储存着只与他相关的信息。这个单元和其他人的截然不同。它完全独立,也不会录入第二个人的信息。这就是不同。”

       钢笔从高博士手中陡然滑落,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一段长长的污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房间里只有一片沉默。

     (5)

     “我真不敢相信,在过去三年无数次的报告里,你居然对仿生人只字未提。如果不是知情人士报告,我们大概至今都要被你蒙在鼓里。巴恩斯博士,政府当初将白星计划交给你,是出于对您的信任,可现在看来,你辜负了这种信任,我们不得不怀疑起您的动机……”

       一大早,菲利普将军突然带队闯入“自由天堂”进行搜查。实验工作停摆,研究人员被一个个带去单独审问。实验资料和记录均被没收。与巴基在某个关于人工智能的学术会议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麦克斯·高博士单独带走了史蒂夫。显然,“天堂”里也会有犹大,有人透露了关于这里的一切。

       同事的背叛、上司的问责、前路的渺茫、不可预测的危险一股脑儿地倾轧在他的心上,耳畔将军的怒吼几乎能震碎玻璃,但最让他担心的却是史蒂夫。他频频望向门口,只要一想到史蒂夫或许正被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押解着塞进汽车,被运送到监狱或是法庭,他的心就一阵阵地收紧。

     “我很遗憾,巴恩斯博士,看来你不得不和我们走一趟了。至于‘自由天堂’的各项事宜,暂时就交给利尔斯博士负责吧。”

       巴基转过头,目光在利尔斯那张志得意满的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那个透露了史蒂夫存在的知情人士是谁根本不是秘密,他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他也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上军事法庭。但是史蒂夫,他不能被一个人的野心推向深渊。

       两个士兵走过来站在他的两侧,他深知自己若是反抗,就立刻会被架起来毫无尊严地拖出大门。

       他挺直脊背,冷静地说:“我想我还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

       利尔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些话还是留在军事法庭上说吧。”

       巴基干脆无视了他,目光坚定地看向菲利普将军:“既然您当初选我做‘白星计划’的负责人,我就有权利根据我的专业判断把控整个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如果您不信任我,为什么要选择我?”

       将军摇了摇头,“我信任你。但你辜负了这种信任。”

      “我没有。在任何一项科学实验宣布成功之前,都会经历无数次的测试和改进。白星计划也是如此。严谨的科学家应当确保他的科研成果万无一失。三年对您来说很长,但是对于如此复杂、先进、史无前例的仿生人实验来说,它太短暂了。”

      “你在把我当傻子?”将军把一本实验数据甩在他面前,“我看过你们的记录,史蒂夫身体各项机能运行良好,并且十分稳定。你们早就应该上报。”

       “身体机能?”巴基挑了挑眉,“如果您看重的只是力量和破坏力,何必大费周章让我研究什么仿生人科技。给我经费和时间,我能研制出足以毁灭一个城市的武器。只要摁下按钮,德国就会从世界上消失。可问题在于,您会使用这样的武器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们从不缺少飞机、坦克、大炮、机枪和成千上万等待为国牺牲的年轻士兵,但战争并没有结束,您难道不明白,武器能带来的只是杀戮和恐惧,这些东西人们已经看够了,看倦了。一个四倍力量的杀人机器不可能保护同样浴血奋战的战友,不会怜悯战火里绝望呼叫的平民,他只会像推土机一样扫荡一切,只会让所有人恐惧科学、恐惧创造他的国家!”

       嘭地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了。史蒂夫大步走了进来,掠过层层士兵和菲利普将军,径直来到巴基面前,“巴基,我做完测试了。高博士说我可以来找你了。”

       高博士跟在他身后,抱歉地冲目瞪口呆的菲利普将军耸了耸肩膀,“很抱歉打扰你们,将军,但他坚持要过来。”

       菲利普将军气急败坏地瞪着这个对他视若无睹的仿生人——这简直是显而易见的挑衅,是在藐视军队、藐视纪律、藐视他本人!他嘶吼着对士兵们下令:“你们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带下去看管起来!”

      “请等一下。”高博士朝士兵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请您冷静。现在情势很危急。我们不能让一切越变越糟糕。”

       菲利普怒气冲冲地瞪着高,“怎么?连你也想违抗军令吗?”

      “当然不是。不过在刚刚进来之前,我听到了您和巴恩斯博士的对话,我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他看了一眼巴基,那是一个认同的表示,他们都不让科学成为令人惧怕的撒旦,“将军,您知道纳粹科技有多么先进。但我们和纳粹不一样。不是吗?”

       将军皱起眉毛,不解地看着高博士:“当然……”

     “我们之所以参战,是为了带来和平。没有人想看到我们把德国佬从地球上炸飞。那是噩梦。到时候不会有人感谢我们的,我们会成为历史的罪人,会生生世世遭到世人唾弃。”

       菲利普将军被气得眼皮直跳:“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谁说要把德国炸飞了?”

      巴基立刻接道:“高博士的意思是,人们想要看到的不是杀戮,而是被拯救的希望,是人性,他们渴望看到人与动物不一样的地方,渴望感受到自己是作为一个人在活着。这就是史蒂夫能带来的。那些测验看起来无足轻重,却在引导他感受、体会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孩子,他只有在他有了烫痛的感觉后,他才不会伤害别人。”

      “巴恩斯博士说的没错。我希望您能考虑史蒂夫……我是说192074CA-001作为美军一员赶赴前线,为我们的人民和正义作战。他能带来的绝对比一件大规模杀伤新武器要多得多。”

       两位科学家入情入理的剖析让菲利普将军陷入了沉思。他知道政府的计划,知道可怕的毁灭性武器正在研制。但他很清楚它的后果,他们不可能用毁灭一劳永逸。

       考虑再三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192074CA-001!”他用传唤士兵的口吻叫道。

      “我在。”史蒂夫说。

      “你想去杀纳粹吗?”

      “这是一个测试吗?”史蒂夫问。

      “算是吧。”菲利普将军有些没好气地说,他可不是科学家,感受不到史蒂夫身上的奇特,只是觉得这个仿生人说起话来傻里傻气。

      “我不想杀任何人。不管是来自哪里的人。”

       菲利普将军腾地竖眉毛,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是什么话?那些破测验把你搞成了一个佛教徒?”

       巴基目光灼灼地望着史蒂夫,一如既往地鼓励他:没关系,把你思考到的一切说出来。

      “但我会尽我所能地阻止一切杀戮。推翻不公和暴行。我会帮助、怜悯、同情弱者。把他们从厄运边缘推开。我会谨慎地使用我的力量。不会让它成为恐怖和战争的帮凶。”

       菲利普将军不可思议地愣了半晌,像是被什么魔法钉在原地。惊讶、诧异、怀疑、以及别无他法、放手一搏的决定,一切凝聚在一起,最终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巴恩斯博士,我命令你和192074CA-001一同入伍,你必须帮助他掩饰身份,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仿生人的存在。军队会帮他伪造一份假的履历表,至于名字,刚刚我听你管他叫史蒂夫,他以后就是史蒂夫·罗杰斯了。”

      这一天的到来有些太过猝不及防,以至于巴基的心底深深划过一丝不安,但他还是立刻应道:“我明白。我们会尽快和军队接洽,早日出发。”

       菲利普将军点点头,示意士兵和他一起离开。利尔斯这时突然站了出来,眼睛里燃烧着不甘心就此熄灭的野心:“将军,您刚刚说自由天堂的一切会由我接管……”

      “我很感激你所作的一切。”将军又恢复了他惯用的威严而不容抗拒的口吻:“不过我还是认为,这件事情交给巴恩斯博士会更好一些。”

      (6)

       在“自由天堂”的最后一个晚上。史蒂夫和巴基在花园里坐了很久。巴基已经嘱咐过安娜,一定要小心看顾史蒂夫的月季和绣球。安娜向他们保证,等到他们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月季和绣球会开遍整个花园。

       那天晚上很安静,大部分窗户的灯都熄灭了。风轻轻地吹拂着,带着令人眷恋的温柔的气息。他们肩并肩坐在一把长椅上。群星在他们头顶闪耀。

       明天就是他们赶赴前线的日子了,巴基心里明白,这将会是他们生活的分水岭。从今以后,他们的生活就要一分为二了。

       从他接受“白星计划”的那一刻起,他呕心沥血、日以继夜、最终创造出了自己的亚当。而后,他又花了三年的时间,慢慢教会他如何感受这个世界。他所做的一切努力、花费的一切心血的初衷就是为了使史蒂夫成为一个英雄。可是当这一切快要实现的时候,他却没有任何得偿所愿的欣喜。他的觉得心很乱,静不下来,他想着他们要去流血,去杀人了。

       他突然问史蒂夫:“史蒂夫,你害怕吗?”

       史蒂夫不解地转过头,“你指的是什么?”

      “战争,还有流血。”

      “我确实不知道什么是什么是战争。但我可以不断地学习。尽快适应它的步调。”

       巴基摇了摇头,声音温柔而又疲倦:“我宁愿你永远不用学习这些东西。”

      “我知道。但是巴基,天并不是总能顺遂人愿。”

       巴基自嘲地笑了笑,看来,现在是他变成需要安慰的那一个了。

       他轻轻拍了拍史蒂夫的肩膀。他像是一只被摸的很舒服的小兽,躺了下来伏在巴基的大腿上。

        巴基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头发。凝视着玫瑰花和绣球在风中颤动的身影。过了一会儿,史蒂夫突然说:“巴基。你的心跳得很快。”

      “是啊,”他没有否认:“我是人,我当然也会焦虑,会害怕。”

      “你在担心打仗的事情吗?”史蒂夫问:“我知道,你不喜欢战争。”他也直直的盯着前方,蓝眼睛里闪烁着淡淡的光华:“你不用打仗。因为我会替你打这场仗。以前总是你照顾我。现在换我来保护你。”

      “不,史蒂夫,在这场战争里,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只要拿起武器,就不可能不杀人。我知道我一定会手染鲜血的。”

       史蒂夫没有说话。巴基抚摸他的动作更柔和了,像是在眷恋着一个很快就会逝去的梦,“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有所牺牲。这是我从小就明白的道理。我不会逃避我的命运。”

       史蒂夫从他的膝头抬起头,沉默地凝视着巴基。巴基笑了起来,眼中带着知晓了一切的坦然:“我只希望我们的牺牲真的能够换回和平。我们手染鲜血,是为了创造无数人无忧无虑的未来。”

     “你认为会吗?”史蒂夫问。

     “或许会,或许不会。但我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我也不会后悔。我接受你给予我的一切。包括我与生俱来的使命。”

       有那么一瞬间,巴基迷惑于史蒂夫望向自己的目光,那感觉就好像他是一个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人,组成他的不是零件、传感器和模拟神经系统,他的身体里流淌的不是液态金属,而是心脏输送的血。到底是他创造了史蒂夫,还是史蒂夫无形之中引领他造就了这一切?他是创造者,还是被创造者?

       在无垠的月色里,他没有找到答案。可是心底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你不需要答案。你只需要和他一起走向未来。

      (7)

       他们在欧洲执行的第一个任务是营救被纳粹俘虏的107步兵团。史蒂夫完成得很出色,一如他与生俱来所肩负的期待。当他带着所有被俘士兵、满载敌军武器而归时。兴高采烈的人群用欢呼和掌声将他们包围。他站在人群中间,平静地接收一切赞叹、崇拜和感谢,几个小护士把采来的鲜花洒在他的身上、塞进他的手里,他低声和她们道谢。

       巴基远远望着这一幕,耳边是查尔斯的喋喋不休,“我早就说过,他会成为英雄。”

       他确实成为一个英雄了。不用等到明天。所有人都会谈论他创造的奇迹。男孩视他为偶像,女孩视他为爱神。或许整个世界都会为他倾倒。

       可巴基却感觉到了阵阵失落,好像心里一下子少了什么。他的史蒂夫,那个曾经见不到他就会拍碎实验室玻璃的男孩一下子走出了他的视线,成为了所有人的偶像。他不再需要那些联想训练、感知印象学习、和巴基·巴恩斯的保护了。

       在怅然若失间,史蒂夫已经向他走来。清澈的眼睛凝视着他低垂的眼帘。

      “巴基,这个给你。”

       他把一束鲜花塞进巴基的手里,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有点不尽如人意的微笑。他的头发、肩膀、和衣服上全都是花瓣,巴基悉心地把它们一一摘下。

      “谢谢,做得不错。”

      “我会做的更好。”史蒂夫郑重地许诺,“我会尽快结束这一切,带大家回家。”

        他没有食言。随着军队一路深入欧洲,他也带领着士兵们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渐渐的,他有了自己的队伍和伙伴,人们称呼他们为咆哮突击队。这是一个由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日本人组成的奇怪队伍,而他的领袖甚至不是一个惯常意义上的“人”。

       巴基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史蒂夫的秘密。出于谨慎,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偶尔,战友们会冒出几句不带恶意的调侃。巴基只好笑着编造了一个布鲁克林青梅竹马的故事,还附赠史蒂夫总爱在鞋里塞报纸的笑话。

       巴基也会杀人,而且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战场上他不会怜悯敌人。只是他总能闻到自己手上有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无论洗多少次手,那股味道还是根深蒂固地盘踞在他的皮肤上,就连睡觉时也挥之不去。偶尔,他会有些失眠。于是情况变成了他躺在史蒂夫的膝盖上,在他的抚慰里放松安眠。

       随着他们离柏林越来越近,巴基心中也生出一股漫无边际的渴望——或许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是明天,不然就是后天,快了!快了!苏联已经开始全面反攻,美英联军在诺曼底开辟了第二战场。早上打招呼时,每个人的眼睛里都会传递出这样的渴望,战争一定会结束的。

       一天晚上,他们被拖着去刚刚解放的小镇上的酒馆里庆祝。史蒂夫不能喝酒,巴基推说他吃了感冒药,不动声色地推他去舞池跳舞。恰巧有个漂亮女上尉朝史蒂夫走了过来,于是他们相携着走进灯光中央,随着音乐跳起了舞。

       史蒂夫的舞跳得很烂,这种艺术类的知识从来就不属于他的学习范畴。但那棕头发的姑娘没有生气,反而耐心地引导他跟随自己的节奏。巴基不是仿生人,他当然看得懂女孩眼里的爱慕流连,谁会不爱史蒂夫·罗杰斯呢?他漂亮、温和,是人尽皆知的英雄。

       巴基喝着一杯又一杯本该属于史蒂夫的威士忌和龙舌兰,渐渐觉得自己有些醉了。昏暗的煤气灯罩在他的头上,照得他有些晕眩。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史蒂夫的身影,沉沉地想:“仿生人也会爱一个人吗?”

      一曲结束,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起哄声。那个姑娘主动吻了史蒂夫。

       史蒂夫被动地接收了这个吻,看上去有些无助困惑。法国人在一边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咱们队长可真是不解风情。这要是在我们法国,大概要打一辈子光棍。”

       史蒂夫和那姑娘说了一句什么,距离太远,巴基看不清楚他们的口型。不过当他走回来时,分明是一副满肚子困惑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恭喜你啊。”巴基用冰啤酒碰了碰他被吻过的脸,像个如假包换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损友,“破处之旅终于曙光初现啦。”

       回去的路上,月光时隐时现,一阵阵朦胧的光晕时不时照亮他们的脸。巴基迈着虚浮的步子,无力地靠在史蒂夫的身上。史蒂夫一言不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题。巴基笑了,伸出手指戳着他的脸颊调侃他:“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世界上第一个会谈恋爱的仿生人。”

       史蒂夫缓缓转过头看他,在这个晚上,他脸上微醺的红晕、眼睛里格外明亮的光彩似乎都有些非同寻常,史蒂夫想了想,低声问他:“巴基。那个姑娘吻了我的嘴。我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或许是爱吧……你知道……伊甸园里先是有了亚当,而后又有了夏娃。”

      “什么是爱?”

       巴基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街上起雾了,他的声音里仿佛也泛起一层淡淡的薄雾:“我不是说过,你要多思考吗?不能因为战争就放弃了学习和思考的能力嘛……”

       史蒂夫没有再问。他现在早就已经明白,有些问题其实不会有答案。它所能引起的回答、不过是巴基所说过的那些私密的体验。那么,他的私密体验又是什么?是那个令他百般困惑的吻吗?还是现在,这种巴基依靠着他、使他的传感器有些微微发热的感觉。

       月亮从云层后探出了脸,光线里有某种神秘莫测的凝视。风丝丝缕缕的吹过,带来阵阵凄切幽微的呜咽,起初巴基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后来他打了个激灵,突然明白过来,那是有人在哭。

       他和史蒂夫顺着哭声找了过去。最终来到一条昏暗的小巷尽头。一个苍白的物体蜷缩在阴影里,在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后,“它”发出一声尖锐的抽噎,瑟缩着把自己蜷成一团。云后的月光突然倾泻下来,又转了过去。巴基浑身上下一片冰冷,立刻脱下外套盖在她的身上,那是一个一丝不挂、浑身布满伤痕的姑娘。

     “她被强奸了。”他压低声音告诉史蒂夫。

       史蒂夫走了过去,脚步轻轻的,避免惊扰到那个受到伤害的女孩。他敏锐的目光穿透了黑暗中的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在一小块白色的光点上。他把那东西捡了起来,是一个打火机,和一块美军军用识别牌。

       巴基望着那个熟悉的标志,眼中有愤怒的火焰在燃烧,他忍不住念出了那个识别牌上的名字:“赖恩·布朗。”

      (8)

       不远处,几个年轻士兵懒散地斜倚着坦克,大声地说着下流笑话。旁边摆着一个不知从哪来弄来的收音机,正吱吱呀呀地播放着音乐。

       巴基朝他们走过去,晃了晃手里的香烟,冲中间那个士兵抬了下下巴,“赖恩,借个火。”

       如果说军队里有谁会不喜欢巴基和史蒂夫,赖恩·布朗绝对是首当其中的那一个。他是被动入伍,当过逃兵,全靠身居高位的舅舅才逃过处罚。在他看来,浴血奋战是莽夫行径,奋勇杀敌不过白白牺牲,勇敢、荣誉根本一文不值。史蒂夫和巴基的谦逊、勇敢,对他来说不过装腔作势。他们越是受到军队的爱戴,他心里这股无名的仇恨就燃烧得越旺,看他们就越是碍眼。

       但他知道没必要和巴基·巴恩斯硬碰硬,没有好处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喏,”他把打火机扔给巴基,装作模样地朝他身后望了望,“怎么?大号跟屁虫今天没跟着妈妈?”

       他指的是史蒂夫。有几个跟班附和地笑了几声。但是他们畏于史蒂夫在军队中的影响力,并没有多说什么。

       巴基置若罔闻地看着手里的打火机,那是普通的军用款,入伍时和其他必需品一齐发给每个士兵。就是这样其貌不扬的东西,他偏偏盯着看了很久,冷峻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

      “我记得你的打火机不是这样的。”巴基突然开口,声音听不出起伏,“你的打火机是从外面买的。很漂亮。表面嵌着一层珐琅。怎么突然就不用了?”

      “巴恩斯中士,你这管东管西的毛病是治不好了对吧?”他吐了口痰,垂着眼睛,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派头,“那个丢了。”

      “丢了?丢哪儿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没回去找找?”

      “我怎么会知道丢哪儿了?大概是被什么人偷走了吧。”赖恩踢着脚下的碎石,顿了顿,补充道:“可能是那些欧洲人吧,他们这些年被德国人蹂躏惨了,看到什么值钱的东西都两眼发亮。”

      “是吗?”巴基冷笑了一下,双目逼视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扔在了他的脸上,“我昨天散步的时候无意间捡到了这个,你看这是不是你的打火机?”

       赖恩乍一瞥到珐琅上醒目的蓝色,目光猛地收缩了一下,勉强压制着心虚,“辛苦你帮我找到打火机。但它大概不能用了。”他踩了上去,狠狠碾了几脚,“垃圾应该扔进垃圾箱里。它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巴基冷眼看着打火机被他踩得粉碎,又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样东西:“我恐怕你丢的不仅仅是这个打火机吧?”

       在阳光下,那块小小军用识别牌左右摇晃着,银色的表面反射出阵阵刺目的光芒。赖恩脸上瞬间升起一片惨白,几乎站立不住。

       他干笑了两声,慌乱的声音已经掩饰不住恐惧:“看来我太粗心大意了,连身份牌都丢了。”

      “除了粗心大意,你那长了疮的脑子就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借口了?”巴基厉声吼道,太阳穴因愤怒而鼓胀跳动,“想不起来没关系,我现在就送你去见宪兵,他们有的是手段和能力让你乖乖想起来你的良心和廉耻都丢到了哪里。等你胆怯了、知错了、后悔了,我们再看看你那个身居高位的舅舅还能不能有本事保得住一个做强奸犯的侄子。”

       赖恩跳了起来,指着巴基破口大骂:“你这个狗娘养的疯子,我简直不懂你说在什么!”

      “你会不懂我在说什么?还是你做过的事情你不敢承认?”巴基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像石头一样砸在赖恩的脸上,“你强奸了那个德国姑娘。”

       赖恩瞪大眼睛,像个合不拢嘴的木偶一样夸张地狞笑起来,“什么?你没做梦吧?你说我强奸了一个德国婊子?证据呢?靠你空口白牙诬陷?还是你做梦梦到我在你面前强奸?巴基·巴恩斯,我看你是想做英雄想疯了。”

     “军用识别牌和打火机就是物证,那个姑娘就是人证。”

     “军用识别牌和打火机算什么物证?那只不过是我不小心丢在哪儿的。至于人证,德国人的话也能信吗?说不定我的东西就是被她偷走的。她穷疯了,想靠血口喷人讹点钱花……”

       巴基没再搭腔。他咬紧牙关,脸颊崩成一段锋利的线条,握紧拳头朝赖恩走去。赖恩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右手偷偷搭在腰侧的枪套上,“怎么?想动手?你也配?”

       话音刚落,一拳重击狠狠落在了赖恩脸上。他立刻仰面倒了下去,鼻血瞬间染透衣襟。巴基没有停手,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拖了起来,“走,和我一起去见将军!”

       赖恩被打得眼冒金星,一时间被巴基拖出了几米远。等他找回意识后,他突然疯了似的朝着巴基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巴基吃痛地放开他。他在泥土上打了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里迸射出失去理智的凶光,“婊子养的,我现在就送你下地狱!”

       他突然举起手枪,扣动扳机。一声枪巨大的枪响过后。在他面前出现的不是巴基的尸体。而是史蒂夫刀子似的一双眼睛。

       赖恩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子弹嵌进史蒂夫的肩膀,在那上面留下了一个黑漆漆的洞,但洞里流出的不是血,而是液态金属。他拿枪的手痉挛似的颤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不是……人……魔鬼……”

       史蒂夫一脚踢中了他的肋骨。他大叫一声倒在地上,身体因疼痛蜷缩起来。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更凶狠的拳和脚,史蒂夫表情冰冷地殴打着这个曾经在那个德国姑娘、在无数士兵、在巴基面前作威作福的暴徒,任鲜血飞溅到自己的脸上。

       直到赖恩口吐白沫,再也发不出一声呻吟。史蒂夫沉默地站了起来,对着不远处的一个被吓白了脸的士兵下令:“送他去军医那里。”

       这时,一队士兵跟着菲利普将军突然包围了他们。将军不耐烦的吼叫远远传了过来:“是谁在这里聚众闹事?竟敢在军营里放枪。我看你们都是活腻了。”

      人群自动让出了一个小口,菲利普将军走了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赖恩,气得直翻白眼:“怎么回事?谁打得他?说!”

       回答他的是士兵的面面相觑和一片沉默。将军气急败坏地扫视一圈,这才看到了史蒂夫和巴基,当他的目光落在史蒂夫胸前的黑洞上时,他瞪大了眼睛,脸色一片铁青。

     “给我们把他们全都带走!”

       查尔斯和巴基简单修复了史蒂夫的伤口。军队条件不足,想要彻底修补必须要等回到自由天堂才行。将军在帐篷里大发雷霆,第一个就朝巴基发难:“巴恩斯博士,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第一职责就是掩护好史蒂夫是仿生人的秘密。你怎么敢让他大摇大摆地站在无数人面前挨了一个枪子还无动于衷?你告诉我究竟该怎么办?把那些看到这一幕的士兵通通送去精神病院?还是把你和史蒂夫悄悄杀人灭口?”

      “菲利普将军,我很抱歉,是我有欠考虑……”

      “荒谬!幼稚!感情用事!”将军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史蒂夫平静地迎上了他的目光,“赖恩·布朗违反军纪。强奸了一个德国姑娘。还将她的家里洗劫一空,抢走了她的收音机。”

      “我没问你这件事!”

      “这不是小事。他必须接受惩罚。但我很抱歉我动用了暴力。我愿意为此承担责任。”

      “担责?怎么担责?你甚至都不知道痛是什么?难道要我派几个维修师把你的零件拆得稀巴烂?”

       史蒂夫没来得及回答,帐篷一角被掀了起来,一个上尉走了进来,在将军耳畔说了些什么,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和一叠文件,袋子里是军用身份识别牌和一只看不出原样的打火机。

       将军重重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交给军事法庭处置。”

     “其他士兵呢?”

      “暂时先警告他们,不许胡言乱语。”

      “那么……史蒂夫和巴基·巴恩斯呢?”

       将军没好气地瞥了他们一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暂不处理,留到战后再说。”

       当史蒂夫和巴基走出帐篷时,士兵们担忧地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关心起他们的情况。史蒂夫摇了摇头,表示不用担心。将军会作出公正的处理。

       得知史蒂夫和巴基暂时不会接到处罚,每个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一起簇拥着他们走远了。

       菲利普将军在窗后冷眼目睹了这一切,目光阴沉下来,仿佛暴风雨前的乌云涌动。

     (9)

       随着美军一路深入欧洲腹地,战争也渐渐逼近尾声。苏美等国甚至开始暗自较劲,比赛谁能第一个攻克柏林,将国旗插上德国国会大厦顶端。越到这个时候,士兵们的心就越是惶恐不安。他们已经开始想家,想久未谋面的亲人。他们开始作战消极,甚至逃避战斗,没人想在距离胜利咫尺之处倒下。

       在关键时刻,因为一次偶然的采访。史蒂夫率领咆哮突击队身先士卒,取得节节胜利的事迹被印在报纸、杂志和漫画书上传遍了整个军营。甚至连德军都知道美军中有一个被战神眷顾、战无不胜的史蒂夫·罗杰斯。他身材高大,样貌凶悍,身边围绕着一股能把敌人狙杀在千里之外的神秘力量。

       查尔斯已经开始提前畅想起胜利的甜蜜。仿生人计划无疑是成功的。等他们回到美国,他们就可以继续自己的研究,甚至批量生产,掀起继“蒸汽”“电力”之后,又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的科技革命。

       1945年3月4日,距离史蒂夫的诞生日还有四个月的时间。他们率军袭击了纳粹爪牙——九头蛇的总部。在混乱之中,史蒂夫发现了一辆满载炸弹、目的地是华盛顿的飞机。为了阻止炸弹袭击华盛顿,史蒂夫决定驾驶飞机向北飞行。巴基坚持和他一起上了飞机,“我说过我要看着你。战士不能没拿盾牌就只身涉险。”

       飞行一路向北行驶。查尔斯时刻关注着他们的动态,“当飞机飞到无人区时,你们可以跳伞逃生。我会去接应你们。万事小心。”

       可当巴基检查机舱时,他却发现了致命的一点,整个飞机根本没有装备任何逃生设备。九头蛇本就是抱着自杀式袭击的打算制定整个计划的。

       查尔斯听到这个消息,立刻隐约感到了一丝不详的预兆,好像厄运惨白的脸孔就在身旁时隐时现。但他立刻镇定下来,告诉巴基他会立刻上报将军请求空中支援。这时,飞机的信号突然中断,查尔斯心急如焚,立刻跑向菲利普将军的办公室。

       他顾不上礼节,猛地一把推开办公室门。一张令他意想不到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是久未谋面的利尔斯博士。自从他随着巴基和史蒂夫入伍之后,他们就失去了联系。

       他勉强压下心底的疑惑和厌恶,向菲利普将军报告了情况。利尔斯也在一旁听着,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菲利普将军听完报告后冷静地点了点头,但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查尔斯不免急了,“菲利普将军,我请求您立刻派飞机支援史蒂夫和巴基,燃油坚持不了多久,飞机上没有任何逃生装置,我恐怕……”

     “恐怕他们朝不保夕,命不久矣?”利尔斯博士歪着头,看热闹似地问道。

       查尔斯顾不上和他斗嘴,满心都是史蒂夫和巴基的安危,“将军!请您立刻下令支援!史蒂夫和巴基做出过多少贡献您是知道的,您……”

     “我知道,所有人都知道,”菲利普将军冷酷地打断了查尔斯,抬起一双毫无怜悯的眼睛,“祖国和人民会永远感激他们的牺牲……”

     “牺牲?”查尔斯大脑一片空白,“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查尔斯?”利尔斯博士摇了摇头,摆出一副对方已经无可救药的表情,“史蒂夫和巴基必须牺牲。”

       他眼皮一跳,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为什么?”

     “因为人们能接受一个人类英雄。却无法接受一个仿生人英雄。”他幸灾乐祸地回答。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逻辑?难道就因为史蒂夫是个仿生人,他对这个世界的贡献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利尔斯博士说的没错,”将军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无可奈何地回答他:“枪能杀死一个人,但人们不会排斥它。因为枪永远掌握在人的手里,”他迎上查尔斯困惑不解的目光,生硬地解释道:“可是一旦这把枪有了自主意识,有了思想,可以自己开枪杀人,那整个世界就会陷入恐慌。”

     “史蒂夫不是武器,这您是知道的!”

     “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他拥有超人的能力,却拥有自己的思想。他能给自己装弹、上膛、扣动扳机,到了那一天,没人能控制得了他,人们就会陷入恐慌,就会质疑政府,为什么要亲手制造出自己的撒旦。”

     “可他受过训练!他理解这个世界!他从不会无缘无故的攻击任何人!”

     “他……”菲利普将军顿了顿,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他确实是一位优秀的士兵。可是很抱歉,我只能做出最谨慎的选择……经历了这样惨痛的战争……国家经受不起任何意外了……我们必须做出牺牲……”他注视着查尔斯,冰冷的话语沉重地打在他的心上:“很抱歉。我不会下达救援指令。但所有人会铭记他们付出的一切。”

       查尔斯一步步地向后退去,直到背部撞上冰冷的墙壁,恍惚间,他又听到了利尔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其实还是有解决方法的。我呈给高层的文件您看了吗?只要在仿生人脑袋里设定一个关机关键程序,就能随时随地控制他们不出差错,我研究了记忆清洗设备,很快就可以投入测试……”

     (10)

       信号彻底中断,燃油即将耗尽,巴基此时已经明白,他们不会等来任何救援了。

       他或多或少猜到了这种抛弃背后的缘由。因为畏惧力量,因为对善意和人性缺乏信心,因为人们永远指望着靠别人的牺牲换来和平,因为一个人的生死无足轻重,不足挂齿。

       他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双手之中,埋进无尽的不甘、痛苦、和愤怒之中。直到史蒂夫走过来,跪在他的面前,把他的双手打开。

     “别难过。”他抬手擦去巴基脸上的泪痕,“每个人的一生都有有此一劫。只不过早晚而已。”

       巴基勉强一笑,沙哑着声音说:“你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我很想学习。可是来不及了。”他握住巴基的手,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坚定、明亮,他问巴基:“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们在小酒馆,有个女孩吻了我。你说这是爱,我问你什么爱,你让我自己去思考。”

       巴基点了点头,“所以,你现在思考出来了吗?”

       史蒂夫坦诚地摇了摇头,“没有,我一点答案都没有。人们对于爱总是有着各式各样的定义,有时是对一个人、一个地点、有时是对一种食物、一首诗歌,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单词会包含这么多种定义,我无法概括它们。我苦于这个难题,每时每刻都想找出答案。”他把巴基的手握得更紧了,飞机提示燃油即将耗尽,他们很快就要走向此行的终点,“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当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的大脑就会主动停止对这个问题的思考。我的记忆单元会一心一意地接收你的影像和信息,不断更新对你的感知印象储备。于是我对我自己说,好吧,这就是那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我的私密体验……”

       巴基深吸一口气,心脏从未像跳得像现在这样快。

     “你就是答案,巴基。你就是爱。”

       他抬起头,虔诚地在巴基唇上印下一吻。时间里的无数个瞬间,宇宙中的无数个公式仿佛都凝聚在这温柔的一触之中。他从未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幸福。他突然发现就算自己下一刻就会死去,他的一生也没什么值得遗憾的。

       他凝视着他的亚当,他的终与爱,轻声问:“史蒂夫,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当然是真实的。”史蒂夫肯定地回答他,“只要我们在一起。每一个瞬间都是真实的。”

       随着黎明恢弘壮丽的光芒从地平线喷涌而出,飞机从高空坠落,一路驶向它最后的终点。他们躺了下来,拥抱着彼此,在黑暗与死亡轻柔的呼唤声中相拥而眠。

      (尾声)

       飞机正平稳地运行,窗外是两万英尺的高空和厚厚的云层。驾驶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机舱里实在是太冷了。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的顶头上司、神盾局局长尼克·福瑞正在他身后讲电话,他漫不经心地听着,懵懵懂懂地揣测着其中的含义。

      “喂,查尔斯,我是尼克。”

      “是的,我们在格陵兰岛的一处冰山里找到了他们。还有坠毁的飞机。”

       “你放心,我是完全按照你的指示去做的。”

       “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们了。”

       他挂断电话,拿了杯热咖啡走到驾驶座旁,凝视着飞机冲破云层的壮丽图景。科技改变了世界。科技超越了时代。 

      “还有多久才能到华盛顿?”他问。

      “今天天气状况良好。大概四个小时就能抵达神盾局机场。”

      “很好,”他点了点头,把咖啡放在驾驶员身边,嘱咐他:“小心点,别掉以轻心。”

       驾驶员抽空喝了杯咖啡,感觉浑身终于暖和了一点。温度计显示舱内温度是零上五度。他们带来的两块大冰砖正在冷冻仓里冒着寒气。冰里还有两个睡着的人。

       简直像是什么史诗神话。

      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开足马力,将飞机速度升至最高,一面大声回应身后的上司——

     “是!长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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