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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盾冬/火TJ】风雪夜（10）

     史蒂夫正在一刀一刀地削着一块木头。

     在他的手中，这块木头已经初见雏形，它即将成为一颗橡果。史蒂夫其实并不擅长雕刻。他只是那天偶然听詹姆斯说起父亲亲手做的玩具，于是便不由自主地尝试起来。

     小时候，史蒂夫和约翰尼经常在山野里寻找橡果充饥。有的橡果很甘甜，有的却很苦涩，可那个时候他们实在是饿极了，无论什么样的果子，几乎被他们不加选择地吞进胃里。

      他们也会把橡果带回家给母亲。母亲会被这些果实磨成粉，做成一些可以入口的食物。他们还会采野草莓、野果，辨别毒蘑菇和食用蘑菇，饥饿教授了他们知识，可那个时候史蒂夫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不快乐。其实他所要求的生活很简单，他并不追求功名利禄，也不想做什么人人敬仰、口口传颂的大英雄。可是，他最终还是被推上了战场，拿起枪，获得了一些战功、荣誉和尊重。

       可是，在内心里，他还是渴望能回到家乡去。他可以造一栋木屋，围起篱笆，养几头牛或是羊，栽种起苹果树、梨树和樱桃树。木屋不远大概会有一片宁静的湖水，可以钓到手掌那么大的鲑鱼。

       没人喜欢打仗，即使是士兵，也往往会对镜子的戎装感到厌烦。对战争夸夸其谈的人其实根本不懂战争，真正经历过它们的人却往往总是沉默。

       偶尔，史蒂夫会想，如果詹姆斯获得了自由。而自己又主动邀请。那么他会不会同意自己的请求，去偏僻而美丽的乡村，过上隐姓埋名却悠闲自在的生活？接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太过一厢情愿。詹姆斯不像他一样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的亲戚遍布整个欧洲王室，他的叔叔是基利波的国王，他的外祖母是塞廷堡的公主，只要他和托马斯愿意，他们完全可以寻求其中一人的庇护，重新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彼得罗夫像是一张落网，罩住了他们所有人，让史蒂夫产生了短暂的错觉，以为他与詹姆斯近在咫尺，只要稍稍伸出手，就能触碰到彼此。可事实上，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个想法让史蒂夫短暂地失神，他的手劲一错，手中的橡果被削去了大半，变成被啃掉一半的橡果。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换岗时间快到了。他放下刻刀和橡果，拿起枪走出了房门。

       史蒂夫穿过走廊，先是经过了托马斯的房间。房间里传出了轻盈活泼的钢琴声。屋外的约翰尼倚着门框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已经快睡着了。兄弟俩面对面的打了个招呼，史蒂夫又继续向前走去。最后，他来到詹姆斯的房门前停了下来。屋内很安静。站岗的士兵简短地说了一句，他沉默了一个晚上。接着便离开了。

      隔着那扇薄薄的房门，史蒂夫沉默地陪伴着詹姆斯。今天的月亮很奇怪，像是一块正在流血的伤口，隐隐透着不祥的红色。那让他想起小时候听到过的那些乡野怪谈，据说，在这样的月色下，幽灵会从坟墓中来到人间，钻进人们的睡梦里啃食他们的灵魂。

       这时，门内突然传来了詹姆斯的声音，他问，是史蒂夫吗？

      “是我。”

      “请进来吧。我有问题想问你。”

      詹姆斯的声音听起来毫无起伏。不会比冰封的河流要暖上多少。史蒂夫敏锐地觉察到了他的反常，一丝不祥在他的心里如擂鼓般跳动。他轻轻推开门，看到詹姆斯正坐在床上，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他看。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东西，正在渐渐崩溃。

      “史蒂夫，你会骗我吗？”

      他眼中的情感和生命力通通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像一把刀一样地逼问史蒂夫，你会骗我吗？

       “我不知道。”沉默了片刻，士兵坦然地答道。

        詹姆斯轻轻点了点，脸色浮现出了衰颓的苍白。他一字一顿地说：“那么，我请求你，在接下来的问题里不要欺骗我。因为你对我的欺骗和隐瞒，将会是对我最残酷的折磨。请你答应我。”

        史蒂夫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心如刀割，与詹姆斯同时体验着两只截然不同的痛苦。它们同样庞大而沉重，撕扯着他们年轻的心脏。

       几乎是用上了全部的决心。史蒂夫答应了詹姆斯的请求。

       詹姆斯抬起手，手掌间拖着一条浸透过鲜血的手帕。血迹如今早已干涸发暗，流露出衰颓腐朽的气息。

       “今天下午，有人递给我一只写着我姓氏的盒子，里面装着这条手帕。我刚刚拿到它时，那上面的血液依旧是新鲜的。我知道有很多人恨我，可我不太明白，他们送给我这样一个东西，到底是想暗示什么？”

      他声音艰涩，如同饮下致命的毒液。每说出一句话，便会承受巨大的痛苦，“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想恐吓我和托马斯，扰乱我的生活，甚至想让我们为他所承受的不公偿命。二是他想向我传递一个消息，这条手帕暗示了我的某个亲人的死亡。而这会让我生不如死。可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么早就该把这个盒子递到我面前，而不是偏偏要等上那么久……”

      他停了下来，静静喘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几乎绝望的酸楚，“所以，史蒂夫，请你告诉我，我的父母……我的父母他们是不是被……”

       “处决了？”

       詹姆斯的双手紧紧交握在腿上，苍白的嘴唇神经质地发抖。他不是没有隐约预示到这个结果。他甚至在他们离开波尔肖宫的那一刻开始就不断逼迫自己变得更为坚强，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无论他经历过多少坎坷，无论他是否把自己淬炼成钢铁。仅仅是亲口说出这个可能，就足以完全摧垮他的世界。

       他紧迫地盯着史蒂夫，这个自己唯一相信也是沉默而无望地爱着的人，以近乎哀求般地语气询问他，“史蒂夫，请你明明白白、毫无隐瞒的告诉我，我的父母……是不是不在了？”

       史蒂夫依旧一言不发，沉默在此时变成了漫长的酷刑，同时折磨着他们两个。在他面前恳求他的，不仅仅是他想保护的对象。而是一个儿子，绝望地追问着年迈双亲的下落。

       最终，史蒂夫垂下眼睛，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詹姆斯短暂地愣了一下，接着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曾经受过很严重的伤，伤口几天几夜都在流血，他躺在床上，看着医生们围着他忙前忙后，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生命正随着血液从他的身体里缓缓流走，那一刻，他怕极了。于是他的母亲就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双手，温柔地安抚他，鼓励他。

      他曾经以为，那边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情况了。还有什么比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几乎死去更令人感到绝望、无助的事情呢？

      直到今天，在希望与绝望恶意交织的玩笑里，他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的全部幻想。他灵魂中的一部分被永远的杀死了。他的颈上已经被套上绳索，身体血流如注、满目疮痍，他的身体遭受到了烈火的烘烤，死亡对他来说已经不在陌生，而是变成了无足轻重、不值一提的东西。

       泪水夺眶而出，沾湿了他的面颊。在他的心里，正有一个黑色的幽灵，把他心脏里注满快乐的那个部分，用匕首一刀一刀地割下来。

      “他们死的体面吗？”他问，“这场死刑是公开的吗？经过了审判吗？他们有遗言留下吗？”

      他看着史蒂夫隐忍悲伤的面孔，找到了全部的答案。

       “所以，有一天，我也会这样被秘密地处死，是不是？没有审判，没有罪名，没有任何人会为我流泪、祈祷，我会被毁尸灭迹，尸骨都没办法留下，对吗？”

        “巴基，你们不一样。你和托马斯只是孩子，你们不必为任何罪行负责……”

       “我不是孩子。”詹姆斯冷硬地打断了他，“我是被废掉的王储。”

       他已经清醒地意识到，不会有审判、不会有拯救，这是一场博弈，不是生，就是死。

      “史蒂夫……”詹姆斯极为疲惫地望着他，声音沙哑地说：“我只有一个愿望。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和我的父母葬在一起。”

      他似乎已经准备好迎接自己的死亡，甚至恨不得那一刻快点到来。他想起了那个梦境，他渴望和逝去的亲人们站在一起，而不是被扔进冰冷的黑暗里。

       史蒂夫没有答应詹姆斯的任何请求，他走到詹姆斯身边坐了下来，握住他的手。

      “如果你死了，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完全你的全部愿望。可如果你活着，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詹姆斯苦笑了一下，“史蒂夫，你我都知道，这不可能。”

      “告诉我。”史蒂夫命令般地对他说，“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告诉我你的答案。”

       壁炉里的火焰熊熊地燃烧，将史蒂夫和詹姆斯的影子印在了米黄色的墙壁上。它们被拉长，重叠在一起。如果不仔细看，甚至会以为它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詹姆斯沉默地望着史蒂夫，在他的逼迫下缓慢地寻找着答案。他从没想到他会活下去，他不知道他会去哪儿，他能去哪儿。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自己会去哪儿，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史蒂夫忧伤地望着他，接着伸出手，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你忘记托马斯了吗？”他问，“他是你的弟弟，他还只有七岁，难道你不想和他活下来，看着他远离一切烦恼，快乐地长大吗？”

      詹姆斯眼中的泪水再一次流了下来，他因悲伤而被冰封的心脏渐渐开始融化，他不能抛弃他的弟弟，不能在这样的时刻率先绝望。

      “是的，我想……”他哽咽着说，

     “还有自由、鲜花和春天，你曾经拥有过它们，难道你不想再度拥有吗？你还有其他亲人，你的外祖母还活着，她正在等待着你们……”

      詹姆斯搂住了史蒂夫，将呜咽声堵在他的肩膀上。他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当然想再见到他的外祖母，再见到鲜花和春天。

    “还有……”史蒂夫顿了顿，搂紧了詹姆斯，嘴唇贴上了他的棕发，落下了极为轻的一个吻，“你还有我，我愿意带你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我愿意等待着你，愿意和你一起流浪……因为……”他顿了顿，幸福而坚定地说，“我爱你。”

       詹姆斯从史蒂夫的怀里抬起头，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士兵。他从未曾想过他会说出这句话，因为这根本就是一场危险又虚无缥缈的冒险，除了痛苦，史蒂夫或许什么都不会得到，所以詹姆斯也把自己的感情埋在心里，当成是他和上帝之间的秘密。

       可是史蒂夫却率先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他把自己的心毫无保留地捧到了詹姆斯的面前，让他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他不在乎自己能得到什么，他只想让詹姆斯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慰藉，和生存下去的力量。

       史蒂夫伸出手，擦去了詹姆斯的眼泪。“如果你活着，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詹姆斯闭上眼睛，用力地点点头。“我愿意。”他不停地重复道，“我愿意。”

       “我会为了这句话等你。”史蒂夫的吻轻柔地贴上了詹姆斯的眼睛。落下阳光般滚烫的温度。他品尝到了詹姆斯的泪水，和他分担着全部的苦涩和伤痛。“巴基，别放弃生活。你的父母一定非常非常担心你和托马斯，我想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你放弃全部的快乐。他们希望你努力地活下去，而你不会让他们失望的，对吗？”

       詹姆斯擦干了眼泪，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史蒂夫走到门边，在确认詹姆斯准备好之后打开了门。

      托马斯从门外扑了进来，身后跟着百无聊赖地约翰尼。年轻的男孩飞到哥哥的床边，小声地问：“求你了巴基，今天我能和你睡吗？”

     詹姆斯点了点头，他拉开被子，让托马斯爬了上来。

     托马斯抱住詹姆斯的手臂，小声地求他：“给我唱首歌吧巴基，我想听妈妈一直给我们唱的那首摇篮曲。”

      詹姆斯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浓重的哀伤，可他抚摸着弟弟的卷发，依旧微笑着答应了他的请求。

      史蒂夫和约翰尼悄悄从屋子里退了出来，分别站在门的两侧。过了一会儿，他们听到詹姆斯的歌声悠悠传来，如同星辰温柔的呢喃。

     “我记得跳舞的小熊，在舞池中旋转。”

     “我记得银色的马儿，在天空中奔驰。”

     “记忆闪耀着模糊的光泽。”

     “跳舞的人群已经散去。”

     “有一双手，温暖地将我抱住。”

     “在我的耳边轻轻哼起这首歌谣。”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十二月的晚上。”

     “月亮高悬，夜空镶满群星。”

      TBC

       最后一首歌删改自once upon a december

       突然意识到，从头到尾，詹姆斯一直在苦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