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冬】妖猫传（4）
第四章
巴基坐在一把橡木扶手椅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
围绕着萨利诺夫公爵府，有一股戾气依旧在四处盘旋，虽然已经减弱了不少，但依旧令人感到十分不安。
公爵府的仆人们显然都感受到了这一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表现出不同寻常的谨慎，在窃窃私语时，眉眼间多是惶恐、疑惑。
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人们常常能感受到细微的反常。就好像普通人走近监狱，往往只要看一眼那座威严阴森的棱堡，就会不寒而栗。
在解释所谓的戾气时，巴基给史蒂夫举了个这样的例子：“下雨天前，乌云渐渐聚集，遮蔽天空，形成气压，所以空气往往会十分窒闷，令人难以忍受。怨恨聚集，同样会对人造成不同程度的影响。市场上，卖鱼的得罪了卖肉的，卖肉的怒不可遏地诅咒他：'你今天出门摔断腿才好呢！'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在卖鱼的心底留下不安，以至于走路时都在反复想着：'他会不会报复我呢？他会不会在哪个路口等着杀我呢？'他这样精神恍惚，又没看路，不小心一脚踏进沟里，恰巧摔断了腿。”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随随便便说一句话，也会对你造成影响？”史蒂夫好奇地问。
“那当然，普通人使用语言劝服、解释、示爱，法师们运用语言施咒、解咒，语言中所饱含的威力无穷无尽，不但可以杀人，甚至有可能翻覆天下。”
这时，公爵夫人走进客厅。巴基和史蒂夫站了起来，向她问好。她生的苍白、纤瘦，几乎还是个孩子。过多的眼泪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地压垮了她的精神，使她看上去有点浑浑噩噩，甚至还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征兆。
或许是因为节日期间的忌讳，又或是公爵生前结交的多半是酒肉朋友。前来吊唁的似乎只有史蒂夫和巴基两人。当史蒂夫表明来意时，公爵夫人也感到十分困惑：“我丈夫从未提起过你们……”
史蒂夫略一停顿，接着说：“我父亲格兰特·罗杰斯曾经和老萨利诺夫公爵同朝为官多年……”
公爵夫人点了点头，想起了这个姓氏，“原来是罗杰斯伯爵。”
巴基看了史蒂夫一眼，见他装模作样地说：“我们知道公爵不幸离世，都感到十分悲痛……所以亲自登门悼念，希望您不要觉得我们唐突……”
“怎么会呢……”公爵夫人客气地回道，“您的到来为我带来极大的安慰……”
“夫人，”巴基突然打断了二人的寒暄，插嘴问道：“恕我冒昧。前几天我刚来基杰什城，曾经和公爵有过一面之缘，那个时候他看上去……还很健康啊，怎么好端端的会骤然离世呢？”
公爵夫人的身体轻轻摇了摇，嘴唇轻轻颤抖着，没有回答。
“我知道，您不方便说，”巴基体贴地说，“但是自从我踏进这间房子以来，就感觉到了一种不祥。我怕是有人用法术暗中加害公爵，甚至还有可能波及到其他人身上……为了您的安全考虑，我想问个清楚。”
公爵夫人抬起干涸的泪眼，惶惑地望了一眼巴基，依旧沉默不语。
“夫人，请您不用害怕。我们并不想打扰死者的宁静。只是想知道公爵真正的死因。公爵府守卫森严，每天人来人往，在一夜之间能让公爵悄无声息的殒命，恐怕不仅仅是普通的仇杀那么简单。”史蒂夫坦率地说，他的声音里有一股力量，同时又考虑周到，总是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劝服别人，“我的朋友是一位能力出众的法师。他或许能够帮到您。不过您放心，无论我们今天看到了什么，都会三缄其口，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公爵夫人犹豫着思忖片刻，最后还是叫来了管家，“带两位客人去地下室吧。”
因为事出突然，公爵的遗体还未得到安葬，但已按照基杰什的风俗进行洗濯、涂油和包裹。在原本是眼睛的位置上，放了两枚铜币，作为向冥河摆渡人的献礼。
巴基提了一盏灯，仔细地观察着公爵的遗体。
地下室里没有风，长明灯的火焰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跳动，在墙上映下变幻莫测的影子，仿佛是隐藏在墙后的一双眼睛，悄悄窥测着他的一举一动。
巴基将灯高高举起，照着公爵的脸，伸手拿走其中一只眼睛上的铜币。
饶是他见多识广、史蒂夫勇敢过人，也不免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公爵的眼球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血窟窿，阴气森森地盯着脑袋上的那盏灯火看。
巴基仔细检查了伤口，将钱币重新放了回去，带史蒂夫走出地下室。
在院子里，公爵夫人正等待着他们。她犹豫地问，“怎么样？你们查出我丈夫的死因了吗？”
巴基摇了摇头，“我还不太确定。”
公爵夫人叹了口气，沉默地盯着院落的一角。似乎对一切失去了兴趣。
巴基想了想，突然又问：“我想和您打听一件事，公爵府里，有养过猫吗？”
公爵夫人摇了摇头，脸上流露出厌恶和不解，“我怕猫，别说是公爵府上下，就是附近，也决不许有任何猫出没的。”
巴基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们应该是安全的。不过，如果府上再发生什么怪事，请立刻告诉我们。”
公爵夫人轻声道了谢，将两人送到门口。这时，几个公爵府的仆人抬着那座苏萨雕像恰巧从他们身边经过，它像是动物似的被粗绳捆绑起来，毫无尊严地吊在一根横木上。史蒂夫连忙走过去，问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把这座雕像砸碎了丢掉，”他们回答，“夫人说了，这座雕像不吉利。”
“千万不能这么做！”史蒂夫严肃地皱起眉毛，用令人信服的语气对他们讲：“这座雕像上附着着恶毒的诅咒，如果随随便便毁掉它，会招来祸患！”
仆人们吓了一跳，露出惊慌的神色，“那我们该怎么办？”
史蒂夫抬起头，发现巴基正站在他对面，向他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史蒂突然感到自己像是一个被戳破谎话的小男孩，有些羞愧，又有点好笑，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对那些仆人们说：“很简单，把雕像送到我那里，我帮你们处理掉。”
史蒂夫的公寓位于离公爵府八条街远的铁匠街上，面积不大，也不算豪华，但布置得十分整洁、雅致。他让人把那座雕像放在客厅中央，正对着窗户射进来的阳光。他和巴基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喝茶加了果酱的茶，悠闲地欣赏着这尊美丽的艺术品。
在阳光下，博耶神静默而立。他的眼睛被遮住了，可仿佛依旧在注视这个世界。在他的微笑里，显露出远古时代蓬勃的生息。
史蒂夫为他着迷，他为一切“美”而心醉不已。
巴基被史蒂夫脸上孩子般的光彩逗笑了，声音不自觉地温柔起来：“你怎么会知道这座雕像上附着着可怕的诅咒呢？”
“我不知道，我是在胡说八道，”史蒂夫感到有那么一点愧疚，但又很理直气壮：“我只是不忍心看到这么美丽的艺术品被随随便便地毁掉。”
巴基挑了挑眉毛，不含恶意地嘲笑他：“想不到你罗杰斯伯爵一脸正气，竟然也会说谎。”
“你高看我了，巴基大师，”史蒂夫反唇相讥，“一脸正气和伯爵的头衔一样，都是用来装点门面，可又毫无用处的东西。”
“不过……你倒是没说错。”
“什么没说错？”
“你说这雕像是有诅咒，没说错。”巴基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糖果，塞进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说：“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见到这座雕像，就劝公爵不要买，我说这东西不干净。”
史蒂夫回忆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我记得，你还劝他不要摆在卧室里。”
“可是显而易见，他没听我的。”巴基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
“那现在……现在这雕像是干净的吗？”
“还残余着一点线索，或许能帮助我们找到加害萨利诺夫的元凶，除此之外，我还找到了这个，”巴基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绺毛发，放在史蒂夫眼前，“你看这是什么？”
史蒂夫用手摸了摸，很细软，倒不像是人的头发，他想起巴基离开公爵府时说的话，恍然大悟：“这是猫的毛发！”
巴基点了点头，“按理说猫的毛发并不稀奇，可是公爵夫人偏偏说她怕猫，公爵府上下绝不可能出现猫。那么猫毛又是怎么跑到公爵头发上去的呢？就连公爵的脸上，也有动物利爪留下的伤口。”
“你是说，作祟的是只猫？”
“也可能是有人操纵了这只猫。”巴基收起猫毛，谨慎地答道，“还有，你记不记得你说过，花神的眼睛里流出血泪，公爵的眼球不翼而飞，其中好像有些关联？”
史蒂夫点了点头，“而且几乎是同一时间，就是昨天晚上。”
“两者都与眼睛相关，似乎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还有……”
“还有就是眼前的这座神像，”史蒂夫会意地说，“它身后所蕴藏的苏萨人对眼睛的崇拜。”
巴基赞许地点了点头，“史蒂夫，你算是我见过的第二聪明的人啦。”
“第一呢……”史蒂夫转了转眼睛，懒懒地问，“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巴基像是吃到鱼的猫似的低低笑了起来，“能被你承认聪明，我很荣幸。”
史蒂夫笑了笑，目光又渐渐变得充满思索，“可是，知道这些线索又有什么用？我们不知道萨利诺夫被杀的原因，依旧相当于没有线索……他到底得罪了谁，又和眼睛有什么关系？神像又为什么会流出血泪……”
“其实，也不全然没有线索。”巴基悠悠地说道。
“你有线索？”史蒂夫猛地看向巴基，眼睛亮了起来。
“算是有，不过不能是现在。”
“为什么不能是现在？”史蒂夫看了一眼窗外，天边的夕阳渐渐隐去，只剩下一点余烬依旧在燃烧，在东方，已经显露出一轮模糊的月色，他走到窗边，望着比寻常夜晚更冷清寥落的街道喃喃地说：“我听人说，妖魔总在昼夜交替之时大行其道，所以黄昏时分又被称作逢魔时刻……你是不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想要选择在白天行动？说起来，这件事情确实危险重重，不过我向你承诺，我一定不会让你孤身犯险，我会帮助你，保护你，就算是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呃……史蒂夫……你说的倒是都对，我也很感激你这么为我着想，”巴基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眯起眼睛，笑得十分促狭，“不过，我之所以不立刻追查，其实是因为……”
史蒂夫转过头，疑惑地望着他，“咕”地一声，巴基的肚子也适时响起了起来。
“我饿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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