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linavasily

你是山间的梦,是狂野的风

【盾冬/火TJ】风雪夜(12)

       少校伊利亚·莫洛佐夫为了这场审讯已经花去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可他依旧不打算休息。在他面前放着一叠厚厚的卷宗,要求他审理清准尉约翰尼·罗杰斯殴打上尉尼古拉·斯台平一案。对于罗杰斯准尉其人,莫洛佐夫少校倒是有点印象,他是温和派尼基塔·冈察洛夫的得意门生,而莫洛佐夫本人倒正好是同他站在对立面的强硬派。

       过了一会儿,约翰尼被带进了审讯室。彼得保罗要塞进入新纪元后还一直保留着沙俄时代的作风,折磨人的手段不减分毫。约翰尼大概已经有几天几夜没睡觉了,眼睛肿着,手脚都带上了沉重的镣铐。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军队内部斗殴事件,他是为了托马斯·哈蒙德打了他的上司,而托马斯·哈蒙德是沙皇家族的余孽,是新共和国的敌人。

      可他既不感到不安,也无半分恐惧。很显然,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莫洛佐夫少校冷冰冰地扫视了约翰尼一眼,开始了他的审讯。

     “前天上午八点,你在彼得罗夫行宫殴打了尼古拉·斯台平上尉,将其打成重伤,对吗?”

      “是的,长官。”

      “为什么?”

      “因为他当着我的面欺负了一个小男孩,我看不惯这个。”

      “哪个小男孩?”

      “托马斯·哈蒙德,长官。”

      “是前任沙皇亚历山大·哈蒙德的小儿子,托马斯·哈蒙德大公,对吗?”

      “他现在已经不是大公了,长官。他是一个孩子,原则上来说,他也是共和国的公民。”

       莫洛佐夫发现了,约翰尼·罗杰斯在谈论起托马斯·哈蒙德时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他的情绪柔和下来,言谈之间对这个王朝遗孤十分维护。莫洛佐夫挑了挑眉毛,很快把这一切记录在册。

       莫洛佐夫看待面前这个年轻士兵的目光又冷酷了几分。他对这个温和派分子的学生充满了怀疑。

      “可他是亚历山大·哈蒙德的小儿子,詹姆斯·哈蒙德的弟弟,是王位的第二继承人。生来如此,他永远不可能摆脱这个身份。这样的人,你刚刚说你同情他?”

     “是的,长官,我同情他。”

     “那么你也同情他的父母,也同情罪恶的帝制吗?”

       约翰尼的目光突然变得激烈起来,可是最终还是压制了自己的不满。

     “我同情他是因为他是一个孩子,和他的身份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莫洛佐夫讥诮一笑,对这种天真而愚蠢的回答不屑一顾。他用笔敲了敲笔记本,露出了老辣猎手的机警和傲慢,他心里笃定了眼前这位士兵的立场发生了危险的动摇,并且在把自己当成傻子耍。

     “他不是普通的孩子,他的父母是屠杀人民的刽子手。你对他的任何一丝同情,就是对革命正义与正当性的怀疑。”

      约翰尼已经有点按捺不住了,他的语调陡然升高,双眼中喷射出愤怒的火焰。

     “难道就因为他的父亲是沙皇,他就应该被侮辱、被欺负、被一个力量比他大得多也年长得多的成年人揉圆搓扁呼来喝去?恕我直言,长官,这根本没什么正义可言。”

     “派遣斯台平上尉执行转移托马斯·哈蒙德与詹姆斯哈蒙德的任务是司令部下发的,看来你对司令部和临时政府的绝对性抱有怀疑和不信任态度?”

       约翰尼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猛地挣脱了两位狱警的束缚。他厌恶地看着莫洛佐夫,好像在看着一只卑微的臭虫,“随您怎么说吧,少校先生,可我问心无愧。我对托马斯的同情心天经地义,就算这件事重复一百次我也还是会把斯台平揍得满地找牙。我不会像你们那样文绉绉地讲话,说些什么鬼都听不懂的大道理。革命对我来说就是推翻一切不公平和不正义,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士兵永远也不能随随便便欺负和辱骂一个孩子!”

       这个时候,门突然被敲响了。莫洛佐夫愣了一下,接着飞快地抑制住怒火和惊愕,恢复了寻常冷冰冰的表情。

       在他的许可下,冈察洛夫推开审讯室的大门,手里还拿着一封赦免令。

     “我想同您谈谈。”他彬彬有礼地说道。

       约翰尼走出审讯室,看到了走廊里等待已久的史蒂夫。约翰尼迎了上去,眉头深锁,显得忧心忡忡。  

     “会没事的。”史蒂夫安慰他,“教授已经为你申请来了赦免令。”

      “我不是担心我自己。就让他们把我在彼得保罗要塞关一辈子吧,我不在乎。”他举起拳头,赌气地捶了一把墙壁,带起一阵镣铐碰撞发出的声响,“我只是在想,他们现在在哪儿?”

       “他们”像是一个秘密,不必明说,两兄弟心知肚明。约翰尼和史蒂夫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陷入同一种担忧之中。

      过了一会儿,审讯室的门再度打开了,冈察洛夫和莫洛佐夫同时走了出来。看来他们之间发生过一场不太友好的会谈,而冈察洛夫显然占了上风。审讯官莫洛佐夫狠狠剜了约翰尼一眼,冷哼一声,最终不甘心地走开了。

       见到恩师,天不怕地不怕的约翰尼这才露出了一丝内疚,他老老实实地朝老师敬了个礼,低声说:“抱歉,教授,我又给您添麻烦了。”

       冈察洛夫举起文件狠狠地朝约翰尼地脸劈了下来,又忽然停住,接着无可奈何地落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什么时候才能不给我惹麻烦。”

      “可我又没做错。”约翰尼盯着鞋尖,悄悄吐了吐舌头。

      “你还不知悔改!”冈察洛夫被约翰尼气得发抖,却又毫无办法,“感谢现在时局未定吧!让你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就是说,我们接到了新的任务?”约翰尼问。

      “是战争。”冈察洛夫说,“你们即将被派往前线同白军作战。一会儿快点回去收拾东西,三天后准备出发。”

      约翰尼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他和史蒂夫飞快地对视一眼,酝酿了半晌,最后还是由史蒂夫问出了那个问题。

     “教授,我们想知道……两位王子现在怎么样了?他们被押送去了哪里……”

       冈察洛夫微微蹙眉,目光冷峻地扫了两兄弟一眼,语气严厉地说:“史蒂夫,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史蒂夫平静地答道:“教授,如果我早早地按照你说的做了,那么我现在大概也不会参军入伍,而是和约翰尼投奔南方的亲戚,此刻正在某个不知名的小村落里做农夫渔民。”

      冈察洛夫在一天之内连续被两个学生气到哑口无言,他差点想举起拳头把这两个只知道惹麻烦的小混蛋狠狠揍一顿出气。可是隔了半晌,他还是拿自己最喜欢的学生们毫无办法,“我不能告诉你他们去了哪里,这是最高机密。”

      “那他们会不会有危险?”约翰尼忍不住问道。

      “那要看你们的了。”冈察洛夫讲道,“如果你们能迅速击退白军,稳定局势,使他们不再痴心妄想拥立王子复辟,那么就是解除了政府对他们的警惕,间接救了他们的命。可如果白军一日不灭,他们就依旧会有性命之忧。”

       约翰尼连忙表示:“我们一定好好干。不会辜负教授你对我们的期望。”

       冈察洛夫望着两个钟爱的学生,在心底依旧忍不住地为他们担忧。战争不是儿戏,前线白军猖獗、情势危机,否则,军队又怎么会那么轻易松口,允许约翰尼戴罪立功呢?

      他们名为师徒,可约翰尼和史蒂夫对冈察洛夫来说,又岂会只是学生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冈察洛夫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拍了拍约翰尼的肩膀,苦笑着说:“那就小心谨慎,好好干。”

       离开彼得罗夫后,托马斯与詹姆斯在红军的看押下乘火车一路向北。一路上,托马斯并没有再为父母的离世而一味哭泣,他开始努力地学习怎样照顾詹姆斯。因为他们的目的地偏北,此刻依旧潮湿寒冷,而这对詹姆斯尚未痊愈的血肿来说,不啻为一种折磨。

      他们被分到的食物很少,托马斯固执地把大部分留给哥哥,如果詹姆斯不肯要,他便也不肯吃。他总是用厚厚的毛毯把詹姆斯的腿盖得严严实实的,接着缩在哥哥身边,像是不安稳的兔子一样睡得很浅。

       詹姆斯心疼自己的弟弟。托马斯不应该这么懂事,一个七岁的男孩,理应淘气、叛逆,总是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嗓门高亢得能刺破琼宇,好奇心强,对什么都想试一试、看一看。

       可托马斯从不吵闹,也从不提要求。仿佛能陪伴哥哥,便是他今生最大的满足。

       偶尔,他会一声不吭地抱着他的小兔子发呆。就像詹姆斯也会望着那颗史蒂夫送给他的橡果出神。

        一天早晨,窗玻璃上结了霜花。托马斯哆哆嗦嗦地站在窗前,食指在玻璃上涂涂抹抹。詹姆斯睁开眼睛,发现他画了很多很多人,几乎占满了整个窗户。

       他和托马斯穿着水军服,脚边伏着他们的小狗,他们的父母站在他们两边,其他人詹姆斯并不能识别的非常清楚,或许有托马斯一直很喜欢的大萨沙,他们的御医尤金,女仆玛丽娅,还有他们的姑姑娜塔莎。

       然而在托马斯的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样高矮,一样胖瘦,带着帽子,帽子上画着红星。

      詹姆斯沉默地望着这一切。一个小男孩,努力在窗玻璃上涂抹着一个美梦,把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满满当当地塞在了自己的身边。

      过了一会儿,詹姆斯站在了起来,他捂住托马斯冻得发红的手,小心地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托马斯抬起头看着他,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斥着超出他年龄的悲哀。

       经过了几天几夜的车程,他们来到了沃洛格达州的首府沃洛格达市,在那里,他们转乘马车,继续向北,最终抵达了目的地白湖城【1】。

       他们抵达的那一天,白湖城依旧下着雪。天空灰蒙蒙的,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来气。这里自古以来便是重犯的流放地,因为他它冷僻、孤独,即使是现在,依旧和几百年前没有任何区别。

       托马斯扶着詹姆斯,陪他一步一步地走在雪里。那些当地的普通人站在道路两侧,竟自发地朝他们鞠躬画起了十字。

       最终,托马斯与詹姆斯走入了一座古老的木质修道院里,当地修道院院长基里尔神父接待了他们。当他们安排住处时,托马斯主动对神父说,“尊敬的神父,我的哥哥身体不好,能不能给我们一间稍微暖和一点的屋子。”

      神父的目光中落下了一片悲悯,他回答托马斯:“孩子,在白湖城没有温暖,有的只是风雪与阴霾。”

      整理好为数不多的行李后,士兵把他们带到了修道院的后院,指着一堆木柴对他们说:“这里和彼得罗夫不同,没人会去照顾你们的衣食住行。在这儿,不干活,就没有食物。听明白了吗?”

      很快,史蒂夫便和约翰尼一起随军来到南方,同布琼尼【2】的骑兵团汇合。在那里,苏图洛夫领导的白卫军和红军发生了猛烈交锋,却节节败退。约翰尼盘算着,再过几天,说不定他们就能彻底把白军打回老家,这样新政府的势力将会得以巩固,托马斯和詹姆斯的安全也多了一份保障。

      在发起全面进攻的前夕,一天晚上突然发生了月食现象。士兵们认为这是不祥的预兆,他们低声谈论起伊戈尔王【3】的传说,他就是在有月食的那天出征,最后被康恰克俘虏的。

      可约翰尼却不信这一套。他枕着一只手臂,安安静静地躺着,另一只手举着一张照片,借着朦胧的光线望着照片上的人发呆。

      照片上的托马斯大概还不到五岁,穿着一件镶蓝边儿的传统白色短衫,卷发上歪带着一顶兔毛的帽子。像是百货橱窗里的布娃娃,却试图强装成熟,看起来可笑又可爱【4】。

      史蒂夫安慰他,“别担心,有詹姆斯在,他会照顾托马斯的。”

     “我才不担心呢。”约翰尼冷哼一声,把照片仔细收进了胸前的口袋里。

      史蒂夫挑了挑眉毛,调侃地对他说,“承认自己关心他,对你来说有那么难吗?”

      约翰尼闭上了眼睛,半是心虚半是气恼地嘟囔起来:“我才不担心那个小笨蛋,他是世界上最烦人的小孩,而我讨厌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吧……”史蒂夫顺着约翰尼,却在心里对弟弟的口是心非感到好笑。再过五个小时,战争就要打响了,史蒂夫知道自己应该休息,可事实上,他和约翰尼一样睡不着觉。

       他躺了下来,眼睛里装着好不容易才探出头的一点月色,接着将右手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一直攥在手心里的那枚项链。 

       TBC

【1】白湖城,据说是俄罗斯最古老的五个城市之一,在俄罗斯的北部,位于北纬60度,曾经流放过许多沙俄要犯。

【2】布琼尼,谢苗·米哈伊洛维奇·布琼尼,苏联著名将领,一生戎马生涯,参加了包括两次世界大战在内的四场大战,当时有首歌曲就提到过他,貌似叫《我们是草原的轻骑兵》。

【3】伊戈尔王,俄罗斯十二世纪的诺夫哥罗德大公,在鲍罗丁的歌剧《伊戈尔王》中描绘了这位大公出征被俘又逃回祖国的故事,歌剧一开篇出现了月食,被认为是不祥的征兆。

【4】这张照片我是按照尼古拉二世的皇太子,阿列克谢·尼古拉耶维奇的一张照片写的。这位皇储长得非常可爱,命运也十分悲惨。如果感兴趣,可以搜搜他的故事。

      照片这样



评论(25)

热度(1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