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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山间的梦,是狂野的风

【盾冬/火TJ】风雪夜(2)

       哈蒙德上校一家就这样在彼得罗夫安顿了下来。 

       曾经回荡着欢笑与音乐声的宫室如今寂静的可怕。整个彼得罗夫成了一座潮湿的牢笼。过去时代的幽灵偶尔会随着风声在窗畔留下几声隐秘的低语。而活着的哈蒙德们却比幽灵们更为沉默。

       偶尔,哈蒙德上校会同妻子望着两个孩子,轻声交谈几句。他们谈论起远在欧洲的王室亲戚,谈论起临时政府曾经承诺给他们的庇护。此时,他们的心中仍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未曾陨灭。他们希望能够有朝一日离开罗斯,去欧洲的乡村过普通人的生活。身为父母,他们盼望着自己仍有机会看着孩子们长大。

       在所有人之中,托马斯是最先适应彼得罗夫生活的那一个。他拥有一个孩子所能拥有的一切美好的天赋。永远以天真的善意和包容对待着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甚至包括那些身着银灰色制服、时时刻刻站在门外监视着他们的士兵。不过一周的时间,托马斯几乎熟记了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每天早上都会同他们快乐地打招呼。如果他有什么需要,就会温和地请求他们,“那本书实在是太高了,您能帮我拿下来吗?”又或是,“外面天气那么好,我可不可以稍稍出去走走?”

        渐渐的,士兵们看待托马斯的目光变得柔和亲切起来。他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是一个骄纵自私的王子。他追着鸽子在花园里飞奔时的笑声总会令士兵们想起久别的故里、那儿住着他们的弟妹,他们也像眼前这个哈蒙德家的男孩儿一样直率、天真又总是对一切充满了好奇。

       事实上,在这个曾经操纵了整个帝国命运的家庭里。士兵们并没有找到传闻中凶悍暴戾的皇帝,爱慕虚荣的王后,和面色苍白、总是喜欢发号施令的王储。一时间,他们对王室的憎恨突然无处安放了。哈蒙德上校一家正缓慢地习惯着生活上的改变,殊不知士兵们也在一点一点地适应着他们。

      在所有看管他们的士兵里,托马斯最喜欢的便是史蒂夫。

      有一天黄昏,托马斯不知道又偷偷跑去了哪里,急得詹姆斯满世界地找他。后来,有个士兵告诉他,今天雪刚停,他的弟弟就雀跃地跑出了宫殿,此刻大概不是在上花园的树林里堆雪人,就是在下花园刚结了冰的河道边喂那些肥胖的鸽子。

       詹姆斯吓坏了,他很怕,即使他知道托马斯身后一定有士兵们跟着,可他的心依旧忐忑地跳个不停。他怕托马斯会说错话、做错事、无意中得罪某位看守他的士兵,他怕他的弟弟会粗心大意地在河道边奔跑、只顾着眼前的景色,却不顾脚下湿滑的路面,失足摔进冰河里。他怕的事情太多,好像托马斯是一捧雪花,稍一不留神就会被寒风吹散。

      詹姆斯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乐天派。他不过十六岁,经历了家国的变故,此刻对一切都有些草木皆兵。对于潜在的危机,他有着敏锐的直觉,在这方面甚至更甚于他麻木的父母。他从不像他们那样盲目地将一切希望寄托于王室亲戚的援助又或是政府高官的承诺上。他觉察到了这座寂静宫殿中的危机四伏,却苦于只能束手待毙的无助。可他很少会显露这种担忧,一方面他不愿意托马斯看到他的忧虑,一方面他需要不停地安慰他的父母。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聪慧与直觉是毫无用处的,除了为自己平添烦恼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他心乱如麻、忐忑不安的时候,托马斯带着初冬雪后的寒冷与明亮从门外雀跃着跑了进来。他的大衣上落着枝头摇下来的积雪,脸颊和鼻子被冻得发红,可眼睛却闪闪发亮。他顾不得细看哥哥眼中的担忧与责怪,一个箭步跨到他身边,双手捧在胸前,快乐地问:“巴基,你猜我带回来了什么?”

       托马斯摊开手,炫耀地向哥哥展示他找到的珍宝:峰塔状的松果、还有很多落着积雪、色泽艳丽的朱红色花楸果。他们被托马斯小心翼翼地捧在怀中,如同他曾经捧起的那些珍贵的宝石和珍珠。

       詹姆斯的心依旧悬着不肯放下,他连忙追问:“花楸树那么高,你是怎么摘到花楸果的?”

      “是史蒂夫帮我摘的。”

       史蒂夫?史蒂夫……这是一个醒目的信号,在一声声“您”和“先生”中显得格外突兀。如果现在托马斯无所顾忌地称呼起一个士兵的名字,这说明他已经把那个士兵当成是自己的朋友了。

       托马斯依旧快乐地念叨着那个令詹姆斯感到有些陌生的史蒂夫。向他没完没了地诉说着雪后的美景:天空像玻璃一样明朗,四处都是洁白而明亮的。园子里花楸树的叶子早已落尽,纤细的枝头却依旧坠着一簇簇朱红色的果子,果子上落满了雪,像是堆积着奶油的小蛋糕。肥胖的鸽子站在雪中,把脑袋缩在脖子里,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史蒂夫给我摘了花楸树的果子,他的个头很高,踮起脚来刚刚好能摸到树枝。他还给我了一些好看的松果。马上就到圣诞节了,我想请史蒂夫帮我们弄一棵小枞树,我可以用这些装饰我的枞树。”

       詹姆斯在这个时候抬起头,看到了那个站在门边的年轻士兵。他几乎融化在了雪后的阳光里,无论是他身上银灰色的制服、还是他的金发,都在光线中变得模糊起来。唯一能让詹姆斯看清楚的是他手臂两侧的红星,那是临时政府的象征。

       詹姆斯收起目光,严肃又充满关切地告诉托马斯,“不,罗杰斯先生有他自己的工作要做。你不能再麻烦他了。”

       托马斯走进那些光线里,将史蒂夫·罗杰斯带到了詹姆斯的面前,有点委屈地说,“可是我们都说好了。”

      史蒂夫温和地望着身边这个个头还赶不上他胸膛的男孩,他刚刚从寒冷的室外走来,可是目光中依然透着暖意。詹姆斯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士兵,想要飞快地将他看透看穿。他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带着怎样的理由、又是凭借着怎样的魅力接近了他的弟弟。

      “只是一棵枞树。这里依旧留驻着几个看管花园的园丁,我能从他们那里借来斧头或是锯子。”史蒂夫坦荡地直视着詹姆斯,似乎早已看出了他的顾虑,索性任由他在自己的眼中寻找答案。他的年纪不大,可是那些令詹姆斯无法想象的苦难使他过早地变得坚毅而成熟。但他的眼睛依旧是属于年轻人的,那里闪动着春日般的真诚。

      托马斯仰起脑袋,软语恳求詹姆斯,“我只需要一颗小小的枞树就可以了。”他在自己的脑袋和腰间胡乱比划着,“这么高……不……只要有我一半儿高就可以了。”

      詹姆斯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他帮托马斯理了理大衣。拉下帽子盖住他被冻得发红的耳朵。“那么,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亲自去院子里帮你砍一颗枞树。”

      托马斯再三重申自己只需要一颗小小的枞树就满足了。可是上花园的枞树林里根本没有小枞树,他们挑挑选选了半天,也只找到了一颗几乎和史蒂夫差不多高的枞树。它是标准的塔型,几乎不需要过多的修剪就已经十分漂亮。因为院子里刚刚下过雪,气候寒冷,枝头结满了浓霜。纤细的针叶被包裹在冰里,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詹姆斯拒绝了史蒂夫的帮忙。于是他便被分配去照顾托马斯。他像是一只快活的小鸟一样绕着院子里的枞树跑来跑去,几乎一刻也停不下来。史蒂夫跟在他身后不住地提醒着他:“你这样冒失地乱喊乱叫,非把树上的积雪震下来不可。”

       托马斯根本没听到史蒂夫的嘱托,他飞奔到一刻巨大的枞树下,抬头从树根一路看到了树尖。这颗枞树让他想起了要塞里细长尖顶的教堂,很久以前,创立这座城市的国王定下了一个奇怪的规矩,白夜城里的建筑不能超过这座教堂的高度,于是它便像是这颗直上云端的树一样、带着首都最高建筑的赫赫盛名,在要塞里屹立了两百年的光景。

      这真让托马斯高兴,他怀念着波尔肖宫亲切的时光,便不由自主地在彼得罗夫寻找起了一草一木的替代品。他们的宫殿是对应的,河水是对应的,而这颗高大的树木也理应和首都最高的建筑对应起来。

       托马斯转过头,兴奋地朝詹姆斯嚷道:“巴基,你看这棵树像不像要塞里的彼得保罗大教堂。”

        花园里一瞬间静谧地可怕,除了托马斯尖细高亢的声音在风中回荡,詹姆斯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枝头上的累累积雪在回声中轻微地震颤着,接着突然滑落树梢,像瀑布一般倾泻下来。在最后的那个瞬间,詹姆斯看到一个银灰色的身影冲向了托马斯,接着他们两个便一起消失在他的眼前。

      詹姆斯丢掉锯子,飞快地朝着那颗枞树跑去。在树根下,两个人影从雪中站了起来。先是史蒂夫,接着是被他保护得完好无损的托马斯。

      托马斯吃了一口雪,眼睛也被冰雪粘的几乎睁不开。詹姆斯摘下手套,用温热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帮他擦着脸颊。一边担忧地来回看着他们两个:“托米、罗杰斯,你们怎么样?受伤了吗?”

      “没有受伤……”托马斯小声答道。他回过头,垂着脑袋,眼睛自下而上惴惴不安地看着士兵。为了保护他,史蒂夫浑身上下落满了雪,像是寒冬爷爷一样沐浴在一片亮晶晶的白色里,这让他感到愧疚起来。

      “对不起史蒂夫。我不该在雪地里大喊大叫。”

      一脸狼狈的史蒂夫正在清理着身上的积雪,有些雪块黏在了他的大衣和帽子上,一些已经渐渐开始融化。托马斯围在史蒂夫身边,认真地帮他拍掉裤子上剩余的那一部分。

      “好了,我没事。”史蒂夫弯下腰,蹲在托马斯面前,温和又严肃地对他说,“但你要记住,下次不能再这么冒失了。”

        他金棕色的睫毛上依旧沾着雪,整张面孔湿漉漉的发亮。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狼狈。在一种和煦的光线下,他显得更加温暖而英俊了。

       詹姆斯下意识地走向了他们,掏出自己的手帕递到了史蒂夫的面前。“谢谢您救了托马斯,快擦擦脸吧。”

        史蒂夫道了谢,将那方象牙色的手帕握在了手里。而詹姆斯已经牵着托马斯去看那颗被砍倒的枞树。他沉默地注视着詹姆斯的背影,手中的手帕早已被汗水和雪水浸透,可他到底还是没有用,而是放进了口袋里,接着急忙跟了上去。

       黄昏日落后,托马斯终于在宫殿里装饰起了自己的枞树。詹姆斯抱着他,让他把一颗金色彩纸折成的星星放在了枞树的顶端。托马斯满意地叹了口气,接着搂紧了詹姆斯的脖子。

      “巴基,你说我可以和史蒂夫做朋友吗?”他突然无比郑重地问道。

      詹姆斯把他放回地面,牵着他的手绕着枞树慢悠悠地转着。他反问托马斯:“你不是已经和他成为朋友了吗?”

      “史蒂夫很好,我很想和他做朋友。”托马斯犹豫地说,“可是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他做朋友。爸爸妈妈不让我接近那些士兵。”

       詹姆斯想了想,捏了捏托马斯的手,告诉他:“如果你真的喜欢史蒂夫,那你就偷偷和他做朋友吧。不过,千万不要表现的太过明显。否则,你会给史蒂夫带来麻烦的。”

       托马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其实他并不明白自己会给史蒂夫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可他无条件地相信他的哥哥。只要詹姆斯说的,他便会照做。

       不过,并不是每一位士兵都能对小王子怀有善意。负责监视他的约翰尼就从不会对他那些幼稚的举动报以会心一笑。对于王室,约翰尼一直怀着最简单而直接的敌视,即使是托马斯那些最平常不过的游戏,在他眼里都透着一股子古怪。他把自己当成敏锐的猎手,而把上校一家看作是狡猾的狐狸。只要他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谁也别想在他的眼皮底下耍手段。

        同大多数的士兵一样,约翰尼和哥哥史蒂夫是被命运逼进了革命军的军队。他们从前住在裘马,一个位于罗斯南部、四季分明的小城。他们的父亲是鞋匠,母亲是主妇,一家人过着并不富裕却安静平和的生活。后来,国王陛下、也就是如今的哈蒙德上校以一纸诏书将他们的父亲送上了欧洲战场。两个月之后,远方就传来了父亲阵亡的消息。

       为了抚养两兄弟,母亲不得不找了一份洗衣工的差事补贴家用。冬天家里买不起炭火,她常常将双手浸泡在飘着冰碴的水里一遍又一遍地浆洗衣服。而史蒂夫和约翰尼则坐在桌边,仅靠着一盏昏暗的煤气灯做些抄写工的活计。即使是这样,一家人也没能挨过第二年的饥荒。母亲死了,兄弟俩逃难去了北方,和无数个像他们这样的男孩一样加入了革命军。

       他不信任那些满口谎言的官员和贵族。他们承诺过会分发给母亲药品、补助、和父亲阵亡的抚恤金,可到头来,他们却什么都没得到。一戈比、一根稻草都没有得到。

       可与此同时,国王却在皇宫里过着奢侈的生活。前方传来军队全军覆没的消息,而他只是面色如常地对身边的侍从官说,“今天天气真好、您想不想去打猎?”

        托马斯的笑容非但并没有令约翰尼感动,反而令他年轻而敏感的心深受刺痛。他总觉得,小王子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快乐、是由无数个家庭的不幸换回来的。

       自从来到彼得罗夫,哈蒙德夫妇几乎天天呆在王宫中足不出户,詹姆斯也甚少露面。只有托马斯一个人,总是王宫中闲逛,有时是下花园,有时是上花园,他散步的最远距离是上花园的门口,手里还经常抱着一只毛绒兔子。

      那只兔子愚蠢至极,总是躺在托马斯的臂弯里,肚子软绵绵的,像是天上的云彩。

      兔子、散步、哈蒙德家的小孩,仅仅这三个词就足以引起约翰尼的怀疑。每次托马斯一出现,他总会紧紧地盯着他看个不停。他不像他的战友,总是纵容地说:“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可他是哈蒙德家的小孩,背负着全世界最可恶、最充斥着谎言的姓氏,他怎么可能和乡间那些不识字、只懂得光着脚在田野里飞奔的孩子们一样。

      有了枞树之后,托马斯依旧闲不下来。他总想着他或许能从院子里再找一些松果做装饰。在波尔肖宫,新年枞树上总是挂满了彩灯和水晶,像是盛装出场的仙女。他想念新年被枞树点亮的那个惊奇的时刻,那显得彼得罗夫的枞树更加晦暗了。

       他今天依旧抱着他的兔子,那是他的父亲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被他从首都带来彼得罗夫,并一直小心翼翼地带在身边。有时候,他睡不着,却又不想惊动詹姆斯,他便会和这只兔子说说话。他的母亲曾经告诉他,一个王子是不应该整天和一个兔子呆在一起的。于是他便求爸爸赐给兔子一个爵位,哈蒙德上校开玩笑地说,那他以后就是波尔肖公爵了。

      时间已经步入冬季,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托马斯穿着比以往还要多的衣服在花园里闲逛,却感到脊背没来由地发凉。他转过头,正好瞧见约翰尼背着步枪站在他身后,一丝不苟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不喜欢约翰尼,甚至有点怕他。因为他知道约翰尼不喜欢他,而且总是满腹狐疑地盯着他看,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下去。他不喜欢那种骇人的目光,因此低下头,故意绕着约翰尼走。

       可约翰尼把这种恐惧看作了心虚,他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叫住了托马斯,严厉地质问他:“你为什么总是抱着这个兔子走来走去?”

       托马斯委屈地撇了一下嘴,他被约翰尼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把兔子给我。”约翰尼伸出手,命令道。

       “不!”托马斯后退一步,抱紧了他的公爵,“这是我的,我不给你。”

       “不给我?为什么不给我?兔子里藏着什么?是你们写给反动武装的纸条吗?你们在密谋什么?推翻新政府复辟登位?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不可能!快把兔子交出来。”

        “我不给你。”托马斯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反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约翰尼失去了耐心,他一步跨到托马斯面前,从他手中拽出了那只兔子,他的力气太大,把托马斯带了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台阶。可他无暇他顾。他把兔子扔在地上,用步枪的刺刀划开了兔子的腹部,在棉花堆里翻找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找到。

      “奇怪了。”约翰尼收起了步枪,拽起兔子抖了抖,洁白的棉絮落在了雪地上,不过那里并没有他臆想中写给保皇党的纸条。

       托马斯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伤心而绝望的哭喊。他坐在地上,不顾寒冷、不顾礼节地嚎啕大哭起来。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了雪花,缓缓降落在那堆棉絮四周,好像在为他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垒砌一个小小的坟墓。

       他想起了起义军攻入波尔肖宫的那天,惨死在他们面前的小狗。詹姆斯捂住了他的眼睛,可是他能听到它的哀嚎,当他们拖走小狗后,他看到了木质地板上残留的血迹。

       一种崭新的痛苦在他幼小的心灵中迸发出来,那超越了他年龄的界限,却势不可挡、不容缓和地在他的血液里蔓延。他第一次隐约地体会到了詹姆斯和父母的忧虑和悲伤,还有那句:“我亲爱的托米,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踉跄着爬了起来,胡乱地摸着脸上的泪水,它们和雪花混合在一起,失去了原有的灼热温度。

      “为什么?”他歇斯底里地质问眼前错愕的士兵,像一只发疯咆哮的幼兽,“你们闯进我的家里,砸坏我的屋子,杀了我的小狗,逼着把我们带到了这里,现在,现在又杀掉了我的兔子。我做错了什么,我的爸爸妈妈做错了什么?你们……你们是大坏蛋!上帝会惩罚你们的!”

       托马斯哭着朝王宫跑了回去,只留下约翰尼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雪地里,手里忧伤地垂下那只被撕烂的兔子。

       深夜,史蒂夫回到了住处。屋子里依旧点着灯,约翰尼正坐在桌边,沉默地对着桌上一团凄惨的布料发呆。他知道约翰尼今天和托马斯之间发生了一不愉快、甚至是痛苦的争吵。上午托马斯的哭声几乎响彻了宫殿走廊,直到詹姆斯赶来时才渐渐止住。

       史蒂夫摇了摇头,坐在了约翰尼的对面。他知道他的弟弟不是个坏人。他和托马斯一样,他们生命中一个重要的部分被剥夺了。因为他们所处的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童年时期在不知不觉中过快地消逝了。

     “听说你撕坏了托马斯·哈蒙德的兔子?”

        约翰尼抬起头,英俊的眉宇间锁住了一条深深地沟壑,他不解地询问史蒂夫,“我就不明白,在哈蒙德的统治下,整个国家像是一匹苟延残喘的老马一样前行,无数家庭流离失所,人人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怎么现在我反倒变成了坏蛋?”

       煤气灯晦暗的光芒投射在他年轻的脸上,清楚地映出了他的鲁莽、冲动和简单纯粹的热情。对于一个革命者来说,热情并不是坏事。可是对于生活,对于这个世界上最年轻的共和国来说,丧失了理智的热情却有可能造成适得其反的结果。 

      “你要相信,我和你一样憎恶国王,憎恶这个称号下所代表的制度。所以我带着你投奔了起义军。现在,国王已经成为了过去,它不会再在罗斯的历史上出现。”他缓和而理智地陈述道,“可是,托马斯和詹姆斯还未成年,而哈蒙德夫妇,你也看到了,他们只不过是普通人。托马斯年纪还小,对于他来说来说,你就是一个破坏者。”

      “我知道你憎恨他们,憎恨那个姓氏。但一个人或是一个家庭是无法为一个时代负责的。”

       “不!不是这样!”约翰尼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眼睛看向虚空,交织着阴影与怒火,仿佛是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进行一场战斗。

        “是哈蒙德发动了战争,是他把我们的父亲送上了战场,是他统治着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吏却无所作为。是他亲手造成了今天的结局。我想不出,如果他不需要负责,那谁该来为此负责?”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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