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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山间的梦,是狂野的风

【盾冬】送冬(8)

第七章

      第八章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庄园依旧亮着灯火。屋外的形势很骇人,飓风卷携着冰雹疯狂地摇撼着庄园的每一扇门窗,仿佛它野蛮的笑声在下一秒就会震碎整个庄园。许许多多奇怪的声响在这个风雨飘摇之夜震荡着小小的库恩采沃,它被一种末日般的狂暴包围了。

      公爵依旧享受着自己的孤僻,他没睡,而是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炉火。这样的天气使他愈发容易陷入回忆,他想起他在戎马生涯中度过的许多比这糟糕百倍的夜晚,那些奇异而不真实的过去。他从不惧怕任何危险,但如今却对回忆感到焦躁不安,他不喜欢这种对失去的事物恋恋不忘的感觉。他不想承认自己在与命运的游戏中并没有获得任何胜利。

      这时,走廊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管家敲响了主人的房门,急匆匆地将一封信交到了公爵手上,“是从坦波夫来的信,”他补充说,接着退了下去。

       公爵拆开信纸,信上只有谜语般的一行字,“红国王知道了你的秘密”,没有落款,但信纸下方画了一只兔子。

       那是他还在皇帝的近卫军团时和好朋友们做过的游戏,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绰号,公爵本人是火焰,艾西昂是兔子,皇帝是红国王,因为公爵总是取笑他,说他的头很大,像童话书里的人物。

       皇帝倒是越来越像不真实的人物了,他保持着年轻,却又渐渐变得很暴戾。好像出卖过了灵魂。

      公爵叫来了管家,让他去准备行装,同时他又吩咐下人立刻把史蒂夫带来。

      过了一会儿,史蒂夫来了,跟着他的老奶妈守在了门外。他刚刚被从睡梦中叫醒,却被按照指示换上了一件深色的外套和黑斗篷,他对正在发生的一切感到疑惑不解,于是好奇地询问父亲:“我们要去哪儿?”

       公爵半蹲下来,扶住史蒂夫瘦弱的肩膀,浅蓝色的眼睛沉淀着一些对往昔的回忆。

      “史蒂夫,很抱歉,有些事情我一直瞒着你……”他停顿了片刻,抚摸着孩子金色的短发,令史蒂夫感到受宠若惊。在他的记忆里,父亲还不曾对他展露过如此柔情,“你不是我的儿子史蒂夫,你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多年。是他们在临终前把你托付于我,以躲避仇家的追杀。”

       史蒂夫屏住呼吸,不安的火焰在他眼中跳动,这一切像是一场过分真实的噩梦。

       “你的父亲……”公爵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吐露这个藏匿多年的秘密,“你的父亲是柯蒂斯·埃弗雷特和杰克·本杰明,你是前朝的皇储,史蒂夫,这些年皇帝都在找你,如今他发现了你的行踪,正派了人马往库恩采沃这儿来,我的身边已经不安全了,你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史蒂夫难以置信地望着父亲,血液里震荡着巨大的恐惧,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从喉咙间溢出一丝轻微的呻吟,“那……那你呢,父亲?”他不安地问,“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很多人都知道我是谁,我们一起走你会更不安全,所以你这次,你必须自己一个人上路……”公爵叹了一口气,苦涩地扬起嘴角。他从史蒂夫的蓝眼睛里看到了昔日的自己,虽然他们并不是亲生父子,可他们的身上依旧有着很多相似之处,他没有孩子,不懂得如何同史蒂夫相处,但他会尽其所能地让史蒂夫活下去,“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一切,你的奶娘会和你一起走。自此之后,你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不……父亲……”史蒂夫浑身颤抖,眼中翻滚着不安,“我们一起走,没有你我哪儿也不去……”

        “胡说八道,”公爵的语气突然变得格外严厉,“你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难道没有父母,你就活不下去?”

        史蒂夫愣了一下,眼底突然滚落了一滴泪水。

       “好了,别像个小女孩似的哭……”公爵放缓了语气,像一个真正地父亲一样对他说:“有些事情不在今天发生,也会在明天发生,反正早晚都会发生,你和我都没办法躲过去。”

       “在我的家乡,每个男孩都会参加一个成年仪式,他们会被带到森林里去独自面对危险,成功通过测试的男孩会被视为成年,因为他有足够的能力面对苦难和险境。史蒂夫,今天就是你的成年仪式,今后的日子或许会变得很艰难,但即使你只有自己,你也一定要勇敢。你的父母很爱你……还有我,我们都不希望你向任何人复仇,我们只希望你能够活下去。明白吗?”

       史蒂夫擦干泪水,轻轻点了点头。

       公爵看到史蒂夫的斗篷带子有点松,于是重新帮他系好,接着,他站了起来,叫来了门外的奶娘。

      “走吧,”他最后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永远不要找我,也永远不要回到库恩采沃。”

      

      队伍越是接近隐宫,菲拉季昂公爵就越是心怀忐忑,差事办的不漂亮,皇帝势必会勃然大怒。虽然他依旧不懂皇帝突然下令抓捕斯托姆公爵意欲何为,但他本能地嗅到了危险和秘密的气息。

      抵达库恩采沃的前一天,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接着下起了鸡蛋大的雹子,当地人说起这种天气的反常,叮嘱菲拉季昂最好不要在此时出发。

      “你会经过一段山路,那儿的泥土很松,在这种天气里尤其危险。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这样大的冰雹,这是老天爷发怒的征兆,不要傲慢地违抗他的旨意,他会听到。”

       菲拉季昂公爵虽不迷信,但依旧因为坏天气耽误了一个晚上的行程。等到第二天清晨他赶到库恩采沃,一切为时已晚。斯托姆公爵还在,但史蒂夫却已没了踪迹。

      公爵是块烫手的炭,软硬不吃。无论菲拉季昂如何威逼利诱,他始终不肯说出史蒂夫的去向,只是说孩子被外祖父接去过节,至于接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回来,他一概不知道。

      “您还是快把我带回坦波夫复命吧,”公爵讥讽地提醒菲拉季昂,“皇帝不喜欢等待,他肯定磨光了对您的耐心。”

      菲拉季昂双肘撑在桌上,摆出和谈的姿态,“您比我更了解皇帝怒火的可怖,说出史蒂夫的行踪对我们都有益处。”

     “我了解,”公爵漫不经心地说,“可我不在乎。”

      菲拉季昂只好将队伍分成两队,一部分留在库恩采沃继续搜捕史蒂夫的下落,一部分跟随他押送斯托姆公爵去见皇帝。一路上,斯托姆公爵表现的相当平静,仿佛真的对即将到来的厄运漠不关心。看管他的士兵对他都很恭敬,他们低声讨论着属于他的传说:他从一个低等士兵一跃成为了皇帝最亲密的朋友,他征服过很多港口和土地,击退柯蒂斯,予他以重创。还有一些不能公开谈论的话题,据说他曾像征服过那些新的土地一样征服过皇帝,使他向他打开他那紧闭的港口。或许皇帝曾经像传言中那样考虑嫁给他。但公爵最终还是离开了,就像无数个飞黄腾达的小人物一样沉默而突兀地终结了自己的好运。

      马车停在了隐宫前的广场上,菲拉季昂公爵带着他的“囚犯”步入了宫殿。隐宫是皇帝托马斯·哈蒙德的花园,他的小朝廷,他喜欢偶尔来到这里躲避那些他不想见到的人。所以隐宫里的客人都很年轻,他们讨人喜欢,同时也理所当然地不认识斯托姆公爵。他们只看到平时趾高气扬菲拉季昂此时垂丧着脑袋,倒显得他自己才是那个即将蒙受牢狱之灾的囚徒。

      菲拉季昂先央人向皇帝通报,接着独自走进房间和皇帝说了几句话,还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他走了出来,脸色蜡白,用目光示意斯托姆公爵,“皇帝请您进去。”

      斯托姆公爵走进了皇帝的密室,大门立刻在他身后关闭。房间四周悬挂着红色的壁毯和土耳其弯刀,皇帝坐在正中央的沙发上,正审阅着一份公文。

      一切似乎回到了从前,斯托姆公爵可以信步走到那个头也不肯抬的人身边,亲吻他的耳朵。皇帝不会避讳他,甚至会和他主动讨论起那些极为隐秘的信件,那时他信任他。

      可现在,他看起来如此遥远,像是大理石制品一样冰冷。

      皇帝合上了最后一页文件,抬起头,浅绿色的眼睛在公爵的脸上锐利地巡视了一番。接着他站了起来,朝着公爵走了过去。他像是一尊苍白而没有生命的神像一样移动着,只有他的眼睛里折射出了一点强烈的光芒。

      他在公爵面前站定,看到了公爵眼中那种刺痛他的无所谓的态度。斯托姆并不把这次会面看做是一场审判,他毫无悔意,仅仅将他们的会面看成了一场尴尬而又不可避免的重逢。

       “啪”的一声,公爵的脸上落下了一个凶狠的耳光。

       “小皇储在哪儿?”皇帝平静地问道。

       公爵愣了一下,嘴角立刻浮现出一丝轻薄的嘲弄,“陛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皇帝反手打了他第二个耳光,语气里隐隐透出一股恨意,“我问你,史蒂夫在哪儿?”

      “史蒂夫?请您别我问了,他被他的祖父带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如今我十分想他,谁若是提起这孩子的名字,无异于在我心上捅了一刀。陛下,您现在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总能体到这种心情吧。”

      “你的孩子?”皇帝的声音轻的像是毒蛇吐露着它的信子,他的胸口起伏不定,两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红晕,“杰克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惜隐姓埋名,逃到荒郊野村,甚至将他的孩子视如己出……”

       “陛下,我不懂您在说些什么,”公爵挑了挑眉毛,讥诮地回应道,“可是若论好处,谁有您给予我的多?要不是您,我大概还在草原上喂马,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飞黄腾达,成为有头有脸的皇家鹰犬。”

        “你?你连鹰犬都不如……”皇帝急促地喘息着,声音里夹杂着什么,听起来像是粗粝的礁石,“你背叛了我!”

        “背叛?我和您不过是做出了对自己有利的选择,”公爵向充满威压地前一步,逾越了礼仪的距离。嫉妒和愤怒在此时冲昏了他的头脑,他的眼中喷射出怒火,好像他在下一秒就会狠狠捏断皇帝的脖子,“您不是也有了巴基吗?他的母亲又或父亲是谁?想必他拥有足够高贵的血统,所以才被您选中缔造出一个无与伦比帝国的继承人。我真为您感到高兴。”

       “我是皇帝,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和任何人生下一个继承人。”

       公爵笑了出来,他摊开双手,以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既然如此,请别把精力浪费在我这种背叛者的身上。尽管派出您最忠诚的部队去寻找史蒂夫吧。但愿他父母的鬼魂还不至于让您夜不能寐。”

       “看来我们言尽于此?”

       “十二年前就已经如此了,陛下。”公爵的脸上依旧保持着笑意,好像他依旧是二十年前那个年轻而充满骄傲的士兵。

       皇帝注视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他看起来实在有些可笑,左右半边脸都有些泛红,嘴角青紫,还有点肿。皇帝以前从没亲自打过人,因为他的身份高贵,他可以用千万种手段获得别人畏惧和忠诚。可眼前这个人满不在乎的笑容和目光告诉他,就算他杀了他,砍掉他的脑袋,他都不会得到一丝一毫的臣服。

       因为他的手中没有筹码,高官厚禄斯托姆毫不在乎,就连生命他都可以不要。而爱情,爱情是他最不缺少的东西,他随手就可以抛弃。

      他把一切当做是一场游戏,他轻轻松松就能逃离那些过去。可托马斯·哈蒙德却办不到,他不是一个容易燃烧起热情的人,他没有新的燃料来帮助他焚化消失的过去。他的全部热枕都遗失在了那里,有一部分永远封存在了约翰尼·斯托姆的身上。

       他所痛恨的背叛并不仅仅是因为那个秘密,而是约翰尼·斯托姆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原点。只有他自己被困住了。而斯托姆却离开了。

      他的愤怒渐渐变得冰冷了,变成一种凝固在他血液里的寒意。他很疲惫,感到什么东西将会永远从他生命里抽走,“菲拉季昂,把他带下去吧。”

       密室的门开了,两个士兵带走了斯托姆公爵。只有菲拉季昂留了下来,等待皇帝的下一步指示。

      “或许,我们应该用刑?”菲拉季昂斟酌着问道。

      “用刑?”皇帝的声音突然扬高,“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对于这种人,就算杀了他也别想从他嘴里得到一句实话!”

      “是……是……”菲拉季昂立刻附和地点头,背后早已激出了冷汗。 

      皇帝沉思片刻,接着冷冰冰地说道:“我记得他在新波森有一块封地,那儿风景不错,适合他安度余生。把他带到那儿去吧。对外就说蒙皇帝恩典,特许他返回家乡。把消息散播出去,让人们听到,尤其是要让史蒂夫也听到,他只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孩子哪有不想父亲的。他会去找他的。”


       斯托姆公爵刚刚步入走廊,就见到了闻讯而来的巴基。他不顾礼仪朝公爵跑来,脸上洋溢着与故人重逢的喜悦。“您好啊,公爵大人,”他神采奕奕地向公爵问好,一边朝他身后探头探脑,“怎么就您一个人?史蒂夫呢?史蒂夫怎么没来?”

      公爵的目光变得稍稍温和了,他回答巴基:“史蒂夫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所以不能来。”

       “那他去了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才能来这里陪我?”

      公爵板起脸,故意不耐烦地说:“小鬼,你的问题太多了。”

     巴基不高兴地鼓起脸,这时才看到公爵身旁站着两名操戈持戟的士兵,他不安地问:“怎么了,公爵,发生什么了?他们要把您带到哪里去?”

     公爵叹了一口气,露出一个胃疼的表情,“我不是说过了吗?小孩子不许问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

     他蹲了下来,顺手捏了捏巴基的脸蛋,“你好像有点瘦了,呆在这么一个闹心的地方,一定很辛苦吧。”

      巴基立刻点了点头,他真的辛苦极了,可是没人体谅这一点。

      “我知道这很不容易,因为我也在这里呆过,这里的人都不正常,待久了肯定会憋疯的……”他露出一丝恶劣的笑意,拍了拍巴基的后背,“少听那些公爵伯爵在你耳边胡说八道唠唠叨叨,什么风度、涵养、礼节、自矜,你看看他们,像田野里的鸭子一样愚蠢可笑。和他们学,早晚会秃顶……”

       巴基哈哈大笑起来,他从公爵的蓝眼睛里找到了一丝令他感到亲近的东西,他们在离经叛道上简直一拍即合。

     “还有你的父亲,他的脾气简直糟糕透顶,要是他无缘无故骂了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突然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中翻覆着一种炽热而温柔的蓝色,他像是在谈论着一个很珍重的事物,“可有的时候,他也会感到疲惫,他会需要你的安慰……”

       “我知道了,”巴基困惑又认真地说道,“我会照顾好父亲。”

       “好啦小鬼,我该走了,祝你好运,”公爵在巴基不舍的目光中站了起来,跟随士兵们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巴基失落地低下头,心里莫名感到有些怅然若失。他无意识地转过脑袋,惊讶地发现他的父亲正站在走廊尽头,注视着刚刚那一幕。

     于是他跑了过去,急切地询问父亲:“公爵来找您干嘛呢?是不是关于史蒂夫的?史蒂夫到底去了哪儿呢?”

     “我也不知道,”皇帝冷淡地说,“不过我已经加派人手去找史蒂夫了,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结果了。”

      巴基不解地望着父亲,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父亲,你……你是在追捕史蒂夫吗?”

      皇帝垂下目光,脸上看不出一丝心绪。他平静地回答巴基:“史蒂夫是前朝皇帝柯蒂斯留下来的孩子,我必须找到他。”

      “找到他之后呢……”巴基忐忑不安地问。

      “我会为他寻觅一个好去处,确保他永远都不会妨碍到你的地位。” 

      “我不需要!”巴基激烈地说道,“史蒂夫是我的好朋友,他永远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情,我也不在乎我的位置!”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皇帝微微蹙眉,恼怒地斥责巴基:“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我清醒的很!我可不会像您那样为了嫉妒和权欲逼死自己的亲哥哥,现在连一个无辜的孩子都不肯放过!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当时柯蒂斯皇帝拒绝和你结婚,所以你就把憎恨转移到了史蒂夫身上……”

       巴基突然停住了话头,他看到了父亲眼底掀起的风暴。他的眼睛泛着暴怒的红色,两片嘴唇发白,像是颤抖着的贝壳。巴基感觉自己的内衣因冷汗湿透了,紧紧地贴着皮肤。他的领口也挤得他喘不过气。

     “我不嫉妒杰克,也不恨柯蒂斯,他们都是我的亲人,”皇帝压抑而冷漠地说道,“但我们都是只是这个世界上微不足道的一环,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自己能够决定的。如果他们处在我的位置上,他们也会这样对待你。你明白吗?”

       巴基被皇帝的目光钉在原地,他感到茫然而恐惧。

       他不再解释了,一个孩子的疑虑是无足轻重的,他是皇帝,他习惯了不作出任何解释就下达命令。

       皇帝感觉自己有些累了,他的眼睛完全黯淡了下来,像是没有生命的石头。“现在,回到你的房间里去,”他面无表情地说:“好好反省一下你对我说话的态度。我不想下一次还会看到你毫无规矩地跑到我面前,像一条疯狗一样乱叫。”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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