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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山间的梦,是狂野的风

【盾冬】送冬(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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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逃离皇宫后,巴基开始了一场一个人的冒险之旅。

       他打算回库恩采沃,修道院或许是待不下去了,但他可以去投奔史蒂夫。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人敢于面对皇帝的怒火却毫无惧色的话,那么那个人只有可能是斯托姆公爵了。

       巴基无比怀念自己的故乡。他离开得越远,对那里的思念就会增长一分。他或许可以在普索普尔过奢侈的生活,但却只能在库恩采沃的虫鸣声中安睡。

      在高床软枕环绕下的梦乡里,巴基最常梦到的就是那条清澈可爱的梅恩河、飘着芬芳香气的果园、和花园里安静读书的史蒂夫。史蒂夫总是背对着他,只给他留一个金色的后脑勺,一旦巴基朝他跑过去,他便会和那些果园和河水一样消失掉。

      巴基非常想念史蒂夫,他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抛下最好的朋友和故土来这里做什么王子。他的父亲又不喜欢他。甚至不愿意见他。

      巴基感到非常失落,他在普索普尔游荡了两天,一方面想立刻回到库恩采沃,可在内心一个被忽视的角落里,他又非常渴望自己的父亲能够来寻找他。

      到了第二天,巴基打算去弄点东西来吃,他在镇上闲逛了一会儿,很快被一家昂贵饭店里飘出的香气吸引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迈进了那扇漂亮的大门。大厅的装修豪华极了,巨大的石柱撑起了描绘着蓝色壁画的穹顶,巴基抬起头惊奇地向上看,他头上的水晶灯是淡紫色的,垂着无数逼真的葡萄枝叶,甚至有着不逊于隐宫的奢华。

      一位侍应生朝他走来,殷切地把他引向了二楼的一个座位。巴基局促不安地对侍应生说,“可是我没有钱啊。” 

     “您在和我开玩笑吧。”侍应生微笑着说道,“您纽扣上的钻石抵得上首都的一栋别墅。”

       巴基低头看着自己纽扣上那几个熠熠生辉的小玩意儿,好像在此刻才意识到它们的价值,它们是钻石,是能让一个人进入最豪华的饭店、并得到殷勤招待的通行证。

       巴基要了一把剪刀,剪下了自己所有的纽扣拍在了桌上,他接过服务生手中的菜单,底气十足地说道:“我很饿,我要吃你们这儿最好的。”

      服务生拿走了其中一颗钻石,佳肴很快一盘接一盘地端上了桌:波森风格的冷汤和龙虾冷盘,接着是热汤、小馅饼和奶酪小圆面包,而这只是些开胃菜,真正的主菜是火腿煎鲈鱼,搭配干鹿舌酱的牛里脊肉,还有一道奶油炖芦笋土豆,饭后巴基还享用了甜点——冰淇淋和炖水果。

       巴基有点吃撑了,酒足饭饱后,他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边盘算着计划,他想他可以靠着这些钻石舒舒服服地回库恩采沃,或许还能给史蒂夫买点礼物。

       他把剩下的钻石收进了口袋,心情轻松地走下楼梯,丝毫没有意识到服务生目光中的异样。当饭店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拉开时,他愣了一下,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彻彻底底地傻了眼。

       皇帝的车队停在了门口,身着红色制服的近卫军早就包围了整个饭店。一向好脾气的艾西昂男爵满面严肃地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巴基没了扣子的外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巴基立刻窘迫地低下了头。

       到了马车里,气氛变得更加难以忍受。皇帝也来了。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巴基,目光像是火焰一样烧灼得他满面通红,那些抱怨和委屈早就不翼而飞,他甚至连一句异议都不敢提了。

      “不像话!”皇帝开了口,声音轻轻的,却藏着一丝愠怒。巴基大着胆子偷偷抬起头看了父亲一眼,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可巴基心里还是有点高兴,他的父亲并不是对他毫不在意,他会为了他的出走而生气,也会在寻找到他的时候亲自来接他。相比之下,那些严厉的斥责到显得无足轻重了……

       “看看你的样子,哪里像是个王子。鲁莽、冲动,又这么不知轻重,活像是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费斯特蒂茨伯爵调教了你半个月的时间,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你这粗鲁又不安分的做派倒是哪里学来的,简直像极了你的……”

      皇帝突然截住话头停了下来,那被掀开了一角的秘密消失了,马车里安静得令人无法忍受。

       可巴基却飞速地捕捉到了那一点端倪,他立刻问道:“像谁?我像谁?是不是像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谁?她现在在哪儿?”

      “闭嘴。”皇帝冷冰冰地说,“不要问这些你不该问的问题。”

      “怎么就不该问了?”巴基抬高了声音,和父亲生起气来,“连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一个人应该有父亲,也要有母亲,为什么我偏偏就只有一个?既然我不像你,那你快告诉我,我像谁?”

       皇帝被巴基连珠炮般的提问惹怒了,变得十分暴躁,他突然朝着车外大喊了一声:“艾西昂。”

       男爵立刻催马来到车边,小心翼翼地问:“有什么吩咐,陛下?”

      “把詹姆斯带下去,送到别的车里。我暂时不想看到他!”

       巴基委委屈屈地撇了撇嘴巴,他愤愤不平地瞥了一眼父亲,故意狠狠跺着脚走出了马车。艾西昂男爵在车下接住了他,无可奈何地问:“您又惹陛下生气了?”

      “我只问了他几个问题,他就像是个被引爆的炸药桶!”

      “陛下这几天为了您操碎了心,您应该多体谅体谅他。”

       “真的?”巴基不可思议地问,“他也会担心我?”

      “担心得不得了,甚至一连两天都没睡好。他发了好大的火,还把费斯特蒂茨伯爵训斥了一通。”

       巴基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差点高兴得跳了起来,他想了想,认真地说:“等我回到隐宫,我就去和费斯特蒂茨伯爵道歉。不过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皇家钻石都有特殊的标记,很多人都知道这一点。很少会有逃犯像您一样,大模大样地把破绽露给别人看。”艾西昂男爵微笑起来,“我们早早就到了,不过陛下说不用惊动您,他想让您好好把这顿饭吃完。所以您瞧,他还是很关心您的,是不是?”

       巴基笑得弯起了眼睛,像是一只快活地扑腾着翅膀的云雀。他在顷刻之间忘记了父亲的喜怒无常,此刻满心就只剩下了他对自己的关心。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温情,他发现这种感觉原来是如此美妙,就像他在冬天闯进温暖的屋子里,将哆哆嗦嗦的手放在炉子上烘烤那样美妙。

      皇帝一回宫便召见了道格拉斯大公。他们呆在最私密的接客室里。一想到这件事的起因,再看到皇帝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道格拉斯感到十分有趣,但是堂而皇之地取笑皇帝是很不礼貌的,于是他连忙端起茶杯挡在面前,以此掩饰唇边早已按捺不住的笑意。

      “你说说看,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因为忍受不了课业的繁重,竟然骑马离家出走,他才学骑马几天?他连森林里的地形都不清楚,一旦从马上摔下来,又或是迷了路,难道让我到上帝那里把他接回来吗?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做事都如此莽撞又不计后果,真让人恨不得用鞭子狠狠抽一顿……”

       道格拉斯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揶揄地说:“可是你也是他的父亲,不是吗?”

       皇帝狠狠地瞪了道格拉斯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养孩子太难了。”他沮丧地说,“我不是年轻人了,道格,我现在很难分出精力和耐心来管教他。我不知道和孩子相处需要什么技巧……”

      “和孩子相处并不需要技巧,”道格拉斯答道,“只是需要一点温柔。哪个男孩子小时候不淘气呢?你小时候不也总是上蹿下跳,惹得大伯头疼不已吗?他和你小时候一样,只不过是想得到父亲的一点关注而已。”

       皇帝没说话,他的目光在道格拉斯脸上游移了一会儿,看得道格拉斯浑身不自在,他觉得他被一只危险的食肉动物盯紧了。

       皇帝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对啊……”他扬起嘴角,“我怎么忘了,你已经是两个女儿的父亲了,你比我更会和孩子打交道。我亲爱的道格,我就把管教詹姆斯的任务交给你了。”

      “交给我?”

      “你是我最信任的堂弟,詹姆斯的叔叔,你也所应当在詹姆斯的教育问题上出一份力。而且你会做得很好,比我好。”皇帝鼓励性地说道。

      道格拉斯对皇帝的花言巧语没了辙,这像极了他们小的时候,那时还不是皇帝的托马斯小王子总是喜欢偷懒,一旦他接到不喜欢的作业,总会把它拿到道格拉斯那里,亲亲热热地对他说,道格,这个我不会,你帮我做。

       时隔多年,今非昔比,可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却仍旧没有改变,或许也不会变。

       想到这里,道格拉斯突然感到胸中一股郁结,不过,在皇帝近乎于恳求的目光里,他最终还是认命地点了点头。

       巴基一直很喜欢道格拉斯,他比费斯特蒂茨伯爵温柔,而且和自己的父亲长得很像,他们都拥有一双仿佛永远含着笑意的眼睛。而且道格拉斯待巴基很亲切,还允许他叫他叔叔。

       “巴基,你对我们的皇帝了解多少?”道格拉斯循循善诱地问。

       “我听过很多关于父亲的故事!”巴基飞快地说道,“我知道他原来是北方波森的小王子,按照继承法本来是不能继承王位的。但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大王子杰克和图尔西的柯蒂斯·埃弗雷特结了婚,导致他的母亲非常恼火,于是就以埃弗雷特没有十代以上的纯净家谱为理由,窜通波森主教宣布婚姻不合教义,杰克必须放弃继承权。”他不顾道格拉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依旧兴致勃勃地讲了下去,“我还知道柯蒂斯·埃弗雷特的原来的秘密订婚对象是父亲,但是订婚宴会当天他突然把订婚玫瑰花给了杰克王子,场面十分尴尬,我的父亲好伤心……”

       “詹姆斯……”道格拉斯不得不尴尬地打断了他,“这些事情你以后最好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为什么?”巴基不解地问,“可是大家都在说,难道这些事情是假的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真的。”

       “那为什么我不能说?”

       道格拉斯思索了片刻,认真地答道:“因为这些都不重要。”

     “我不懂,道格拉斯叔叔……”巴基感到一头雾水,“那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你得知道你父亲是一片广阔疆域的主宰者和保护者,他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地影响着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生活,如果他今天喜欢玫瑰花,便可能左右一个行省的经济,如果他偏爱红色,那甚至有可能引发一场暴动。”

       在巴基不解的目光里,道格拉斯继续说了下去,“而你,作为他的继承人,也具有这样的能力,你不是普通的儿子,他也不是普通的父亲。你们的一举一动都要符合礼仪。礼仪使我们……”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巴基,“……超凡入圣,从此我们便和常人不一样了。普通人必须忠诚于我们,缴纳赋税,履行兵役,而我们也必须提供给他们庇护。但这也有缺点,那就是我们有时候必须放弃一些普通人的快感和欢乐,你不能想既受人崇拜,又想肆无忌惮的享乐,就连你父亲也不可以。所以,有时候他会忽略你,但你不能再像上次一样一走了之,这不是一个未来皇储的行径。”

      “可是我不想做皇储。”巴基犹豫地说道,“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男孩,每天都能见到父亲,和他一起去森林里打猎,或是听他讲些故事……”

       “詹姆斯……”道格拉斯大公的目光变得凝重了,他扶住巴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我们没办法改变它,就像我,一出生便注定要效忠于你的父亲,而你,注定要成为一个皇储。无论我们变得如何强大,都拒绝不了命运赠与我们厚礼,并取走相应的代价。”

      那天下午,皇帝罕见地召唤了巴基。巴基由艾西昂男爵引领着穿过一间白色的大厅。他的父亲正在那里等待着他。

       巴基陪伴父亲在宫殿中散步,他们步入了一条宽敞的走廊,走廊两侧悬挂着许多等身肖像画。皇帝告诉巴基,那是图尔西历代皇帝的肖像。

       他们漫步在消失的时光里。皇帝以前所未有的耐心,给巴基讲述那些皇帝的故事。巴基好奇地望着那一个个逝去了生命的画像,他想或许有一天,他的画像也会被挂在这条走廊里。到了最后,他的一生最后只会剩下一副画像。

       这个念头令他浑身战栗不已,他突然感受到了那些画像投下来的冰冷的目光,他们好像在审视着他,并挑剔地评价着他是否有与他们并肩而立的资格。

      这时,皇帝与巴基停在走廊尽头的一副画像前。画像上是一个身着戎装的年轻军人形象,他的面容冷峻,目光坚毅,眼睛以一种奇妙的蓝色绘制出不可思议的效果,就好像他还活着,他还在俯瞰着他的国家。

      “这是柯蒂斯·埃弗雷特……”皇帝声音轻柔地说道,“他是一位军事天才,他给这个国家留下了很多难以磨灭的印记。”

       巴基睁大了眼睛,他注视着画像上的男人,竭力想把他同那些传奇的故事联系在一起。

      “他是你的榜样。”皇帝抚摸着巴基的头发,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他拥有许多无与伦比之处。”  

         巴基点了点头,可心里却很疑惑,他不懂他的父亲为什么要他以柯蒂斯为榜样。在乡间,大家都说皇帝恨极了柯蒂斯,因为柯蒂斯曾经拒绝了与他的婚姻,入侵过他的土地,使他不得不一路逃到北方、烧掉自己的首都。可是这些问题在他舌尖上滚了一圈,又生生咽回了肚子里,他想起道格拉斯的话,他不想触怒自己的父亲。

           “詹姆斯……”皇帝突然问他,“你最近怎么样?在这里的生活还习惯吗?”

       巴基立刻点了点头,“我很好,道格拉斯叔叔对我很耐心,他教给我了很多东西。只是我有点寂寞,宫殿里和我同龄的孩子太少了……”他斟酌着、小心翼翼地说:“父亲,我可不可以请我在库恩采沃的朋友来宫殿里做客?”

      “是那个瘦小的史蒂夫么?”皇帝问道,他的目光垂了下来,睫毛在他的眼底留下了一片阴影,使他眼中的情绪看起来晦暗不明。

     “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父亲,他是一个很棒的人,虽然他小时候常常生病,不能像其他贵族孩子那样骑马打猎,可他的内心比任何人都强大,在我离开库恩采沃之前,我们交换了信物 ,发誓要永远做好朋友。我把您送给我的橡果转赠给他,而他把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送给了我,请等等,我马上就拿过来给你看!”

       巴基没等皇帝回答便跑了出去,不到片刻,他折了回来,手中还拿着一只珐琅小盒子。

      “就是这个。”巴基将盒子举到父亲面前说道。

       皇帝注视着那只小盒子,目光里在一瞬间流露出许多难以言明的情感,他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盒面上的蓝色花纹,接着将一只小抽屉轻轻推了进去。

      他的耳畔突然响起了一个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那都是他所真心实意爱过的人,他的哥哥杰克的桌案上曾经就放过这样的一个小盒子,那还是订婚后柯蒂斯送给他的礼物。

      皇帝打开盒子,盒盖上以钻石拼出的姓名首字母依旧熠熠生辉,J与C,杰克与柯蒂斯……他刹那间明白了一切。

      在一瞬间,皇帝目光里的怅惘与伤怀被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吞噬了,他紧紧握着那只盒子,声音焦灼着一股恨意,“他骗了我……”他颤抖地说道,“他竟然骗了我!”

     “把詹姆斯带走!让菲拉季昂公爵立刻来见我!”

      艾西昂男爵连忙跑来拖走了手足无措的巴基,在返回的路上,巴基一直惴惴不安地问男爵:“我是不是又说错话惹父亲不高兴了?可我只是给他看了史蒂夫给我留下的盒子,父亲究竟是怎么了?”

      “不,这不是你的错……”男爵回忆着他们在库恩采沃那天,皇帝与斯托姆公爵的对话,以及他看到那只盒子时的反常,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突然让他意识到了危险。于是他尽快将巴基带回了卧室,接着返回自己的房间,展开了一张普通的信纸。

         菲拉季昂公爵在半个小时之后抵达了隐宫,他当时正在狩猎,一接到命令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据说皇帝发了火,这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的秘密警察遍布全国,在他的管辖下,还没有什么阴谋是他不知道的。

       公爵停在门外,刻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接着才步入房间。

      “有什么吩咐,陛下?”

      皇帝背对着公爵,声音冰冷地说:“你立刻带人去一趟库恩采沃,把斯托姆公爵和他的儿子史蒂夫带到这儿来,悄悄的,别打草惊蛇,越快越好。”

      公爵并未询问原因,只是谨慎地问皇帝:“如果他们试图反抗呢?”

      皇帝在这时转了过来,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别的,他的眼睛和眼底都泛着红,像是在流淌着鲜血。菲拉季昂公爵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躲避开这种对他来说不啻于酷刑的目光。他听到皇帝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清晰而平缓:“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一定要把他们带到我面前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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