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linavasily

你是山间的梦,是狂野的风

【盾冬/火TJ】风雪夜(8)

       窗外风雪的势头渐渐减小了,时间越过凌晨,夜晚变得平稳而安详。桌上的食物早已被一扫而空。果酱和糖罐空荡荡的,茶壶里只剩下一点点残渣。维维安·霍兰德向古尔加诺夫道歉,他说家里已经没有现成的食物和茶叶了,他的朋友昨天进城采购食品,此刻大概是被风雪困在城里,要等雪停才能回来。

      “在这儿生活一定很苦吧。”古尔加诺夫忍不住问,“为什么不换一个地方住呢?我知道图拉虽然比不罗斯,可也有几座繁荣美丽的城市适合定居,再不济,这附近的小城镇也比这片荒凉孤僻的小村子好。”

       维维安·霍兰德笑了起来,带了点淡淡的、明朗的高傲。那让古尔加诺夫突然意识到他的怜悯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小麻雀总是习惯于住在树梢,而不是宽敞灌木丛又或是温暖的洞穴里,因为那些地方虽然好,可也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危险。”他这样答道,“更何况您只来了这儿一天,怎么就知道这里不好呢?”

      “您应该在夏天的时候来这儿。”他娓娓诉道,“那时漫山遍野都是苹果花的芬芳,森林里处处点缀着百里香和雏菊,金色的蜜蜂和蝴蝶在四周飞舞。孩子们拿着捕网,小心翼翼地接近着它们。到了黄昏时分,天空光彩辉焕,牧童们驱赶牛群回家,一路上唱着欢快的小调。牛蹄扬起的尘土在空气中弥漫,落满了牧童汗淋淋的脸颊。那时你来,家家户户都会做樱桃馅儿饼和牛奶粥,食物的香气从各家各户的窗口悠悠荡荡地飘出来,像是在攀比谁的馅儿饼最正宗好吃。”

      “我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他坦然地说。

       古尔加诺夫感到了短暂的困惑。他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他看起来格外的平静。白玫瑰般的面庞映着跃动的火焰。来自他心底的快乐涌溢而上,填满了他光灿的绿眸。

       在他的身上,古尔加诺夫没有看到他想象中的悲苦与不幸。恰恰相反,他普通而平凡,对生活感到快乐和满足。只有当古尔加诺夫说起那些故事时,才会从他偶尔失神的眼睛里窥测到一丝深不见底的伤痛。

        这时,古尔加诺夫注意到墙壁上悬挂着一架朴素的曼陀林琴,他好奇地问道:“这是谁的琴?”

     “是我的。”维维安从墙上取下那把琴抱在怀里。修长的手指缓缓滑过琴弦,温存地犹如轻抚爱人的发丝。

       见多识广的客人看向那把琴的目光突然多了几分挑剔。它看起来乏善可陈,做工简陋,材质也不过是最普通的木料。它既不会在帝国剧院的舞台上演奏,也不会在任何一座宫殿响起。古尔加诺夫带着失神的笑意,喃喃地说:“曼陀林琴……只不过是乡野人的玩意儿。”

       “可我就是一个乡野村夫呀。”维维安微微歪着脑袋,上扬的嘴角噙着一丝天真的笑意。

       古尔加诺夫像是被无数汹涌的情绪堵住了血管,心里没来由的憋闷得难受。那些情绪像是气球一样不断地膨胀,过了一会儿,它们忽然炸开,激烈地震荡着他的心脏。这为他带来了短暂的剧痛。可是疼痛过去后,他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释怀。

       “我想我们大概要度过一个无眠之夜了。“维维安扬起下巴,眉目天真又多情。他微微拨弄了几下琴弦,快乐地问:”想听我弹点什么吗?”

       自从詹姆斯生病以来,托马斯几乎每天都会在允许的时间内探望他。他还小,不懂怎么照顾病人。于是他便开始认真地回忆起小时候的事。詹姆斯在他生病时怎么做,他便也就跟着怎么做。

       他会带上有趣的故事书和画好的帆船去找他。会坐在床前,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詹姆斯的额头上。有一次,他从袋子里抓了一把糖果匆匆忙忙地送给詹姆斯吃。可是他的手太小,抓得又太多,糖果总是不住地向外掉,这时,常常守在门边的史蒂夫就会笑着站起来,帮托马斯捡起那些糖果。

      托马斯总觉得史蒂夫和詹姆斯之间有哪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们好像在交换着什么不能为外人知晓的小秘密,连托马斯都被瞒得密不透风。每次他站在门口,都能听到詹姆斯和史蒂夫在低声交谈什么。可当他一迈进房间,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谈话。从詹姆斯愉快的神色来看,他们刚刚似乎在谈论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这让年幼的托马斯感到非常委屈。他以为他和史蒂夫是朋友,他以为他是詹姆斯最喜欢的弟弟。可是他们说好玩的故事和笑话,却不肯让他听到。

       他曾经把他的委屈讲给约翰尼听。可怜的士兵坐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一下又一下地点着头。看起来快要睡着了。

      于是托马斯便愤愤不平地把他摇醒,心怀不满地高声说,“我在和你说话呢,你不能睡觉。”

     “饶了我吧。”约翰尼立刻举手投降,“我值了三天夜,而你却只会在我耳边唠叨史蒂夫和你哥哥詹姆斯之间的那点小秘密。我既不感到有趣,也不会关心。谁能没点秘密呢,哪怕是你自己,难道就没有什么事情瞒着父母和詹姆斯?”

      “我没有。”托马斯笃定地说,甚至为此感到非常骄傲。

      “好吧……”约翰尼揉了揉自己的脸,努力想使自己保持清醒,“这不能怪你,你还小,根本不懂什么叫秘密。等你长大了,你就有不想告诉詹姆斯的事了。”

      托马斯斜睨了一眼年轻的士兵,怀疑地问,“这么说,你也有你自己的秘密了?”

      “当然。男人都有秘密。女人也有秘密。只有那些没断奶、喜欢吃糖、喜欢抱着毛绒兔子到处跑的傻瓜才没秘密。”

       托马斯盯着约翰尼的脸狠狠看上那么几眼,既不窘迫,也不愤怒。意外的是,那张稚嫩的面庞竟让约翰尼感到了一丝高深莫测的错觉。他不自在地直了直身体,没好气地问:“你总看着我干什么?”

       “告诉我你有什么秘密。”小男孩理所当然地说。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约翰尼扬高了声音问,“所谓秘密,就是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的事情。如果我告诉你,那秘密就会失去它本身的意义。”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这么怕被人知道?”托马斯转过头,装模作样地问他的毛绒兔子,“难道他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糗事?那些比撕坏了你还要糟糕百倍的事?他的脾气坏透了,这也不是不可能。”

       约翰尼瞪大了眼睛,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托马斯。他在心里想:哈蒙德家的小鬼果然讨厌又难缠。几个月前,他还像是个见到野猫的老鼠一样怯生生地盯着约翰尼瞧。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就突然变得幼稚又耍赖。无论士兵故意摆出怎样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他都一点也不会感到害怕了。

      “怎么会是见不得光的事?我可从来都不做亏心事。”

      “那你为什么害怕我知道?”

      “探听别人的秘密可不礼貌,托马斯·哈蒙德殿下,亏你以前还是小王子呢,你的老师没教过你这些吗?”

        托马斯愣了一下,他轻轻眨动着两下眼睛。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委屈。可约翰尼却觉得真正应该委屈的是他自己,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看起来却总像是个欺负小孩子的坏蛋。

      “可史蒂夫和詹姆斯都能分享秘密,这似乎是一件很让人感到愉快的事情……”托马斯满怀渴望地说道。

       约翰尼翻了个白眼,流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他伸手揪住了托马斯的耳朵,把他轻轻拽到自己面前来。

      “好吧,就说一个。”他让步说,“你也不许告诉别人。”

       他伸出一个手指抵在唇边,托马斯会意地笑起来,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约翰尼的手指。

      “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约翰尼努力回忆到,“那时我大概十三岁,爱上了同村的一个姑娘。”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托马斯飞快地问。

       “那天是黄昏,我从镇上回家,正好穿过一条小路。那个姑娘被几个小混蛋围了起来,他们管她要钱和她卖剩下的苹果。我当时气坏了,想也没想就挺身而出,揍跑了坏蛋。”

       “那你还挺有正义感的嘛。”

       “这是骑士精神。”约翰尼得意洋洋地说,“你们小孩子不懂。”

       “那你就没受伤吗?他们有好几个人呢。”

       “我是受了那么一点伤。”约翰尼轻声嘟囔道。他瞥了一眼托马斯,几乎以为他是故意这么问了。可是看他天真的表情,又不像是这回事。

      “好吧,我被揍的很惨。”约翰尼泄气地说,“可我是以一敌四,虽伤犹荣。”

       托马斯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那么点赞同崇拜的目光,“那么,那个姑娘是因此而爱上你的吗?”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爱情这东西很复杂,很难解释清楚。”约翰尼故作高深地讲到。

     “那么,你爱她吗?”

     “当然啦。”约翰尼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目光中垂下了一片孩子气的温柔,像是在描述着一朵被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的玫瑰花。那是托马斯第一次从约翰尼脸上看到这幅表情,那他困惑又有点动容。

     “她是个很可爱的姑娘,总是留着长长的、金色的发辫,辫子里编着一些野花。她的脚步轻盈,像是奔跑在山间的小鹿。我很喜欢她……那时我在镇上的鞋匠那里做学徒,一心想送她一条红色的发带做礼物,为此还兼职了好几份工作。”

     “她知道你爱她吗?”托马斯好奇地问。

     “嗯……她知道,我也知道她爱我。那个时候我们识字都不多,但很喜欢给彼此寄信。信封里夹的都是一些野花或是树叶。但奇怪的是,我却总觉得我能从那些东西上读懂她。”

      “后来呢?后来呢?”托马斯忍不住问,“那姑娘现在在哪儿?”

      “后来那姑娘结婚了。”约翰尼缓慢地答道,“她父母把她许给了一个小地主的儿子,现在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怎么会……”托马斯失落地问,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你不是说她爱你吗?”

      “或许也不是爱,是喜欢吧。”约翰尼意兴阑珊地说,“喜欢可以给很多人,爱却只能给一个人。或许她也很喜欢她的丈夫,因为他能给她更好的生活。”

       托马斯不自觉地握住了约翰尼地手,细声细气地安慰他:“或许那个姑娘也不愿意离开你,她肯定特别难过。”

      “或许吧。”士兵答道,“我再没见过她,就连她嫁人的消息都是别人告诉我的。而且以我当时的年纪,我也确实没办法给她任何稳定的承诺。谁都幻想着唯一的、不惜牺牲的爱情。但是这种东西比上帝他老人家还难以证明。”

      “你竟然不相信上帝?”托马斯瞪大了眼睛,像一只是受到了惊吓的兔子。

      “对我这种从小倒霉到大的人来说,上帝他老人家一次都没显圣过,我对他早就已经绝望了。”约翰尼没心没肺地揉了揉托马斯的脑袋,调侃地问:“你很相信上帝吗?就像相信寒冬爷爷每年都会给你送昂贵的礼物那样的相信?”

       托马斯恼怒地拍开了约翰尼的手,愤愤不平地说:“我当然相信寒冬爷爷和上帝,我还相信不计牺牲的爱情。只有那些唱歌跑调、态度粗暴、进别人房间从不敲门的家伙才什么都不相信。”

      “那好吧。”约翰尼兴致勃勃地拍了拍手,“我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

      “寒冬爷爷、上帝和不计牺牲的爱情,这三样东西我都不信。如果你能拿出足够的证据说服我它们其中之一真的存在,就算我输。怎么样?”

      托马斯撇了撇嘴,接着问:“赌注是什么?”

      约翰尼想了想,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大把糖。像是哄小孩那样说:“你赢了我就请你吃糖。想吃多少吃多少,我亲手喂你吃。”

      “这很幼稚。”托马斯忍不住看了一眼约翰尼手里的糖,故作深沉地说:“不过我接受你的挑战。”

      转眼间,漫长的冬季已经接近尾声,彼得罗夫的人工运河已经有了解冻迹象。随着詹姆斯身体好转,他偶尔也会坐上轮椅,和托马斯一起去花园里晒晒太阳。时间就这样平静地流逝,看起来,他们似乎都在窘境里找到了新的慰藉。可是,在两兄弟的心里,他们依旧记挂着自己的父母。

      这一天,彼得罗夫来了一位客人——临时政府的特派委员尼基塔·冈察洛夫。

      冈察洛夫是革命中的温和派,他为人正直,性格坚毅,富有同情心。但因为立场原因,在政府中一直受到排挤。同时,他也是罗杰斯兄弟的大学老师。曾经给予过两兄弟很多指点和帮助,同他们情同父子。直到今天,两兄弟还会爱戴地称呼其为教授。

       冈察洛夫的突然到访令史蒂夫感到疑惑,自从哈蒙德上校夫妇离开后,彼得罗夫已经成了无人问津的角落。而冈察洛夫无疑在这潭平静的湖水中投下了一颗巨石,他带着目的而来,而这目的背后并不会是任何值得期待的喜讯。

      “听说詹姆斯·哈蒙德病了?”冈察洛夫问。

      “是。”史蒂夫答道,“他从台阶上摔了下来,腿部起了血肿,一直不怎么见好。”

       “现在呢?”

        “现在病情已经有了起色,但依旧不能自如行动。”

        冈察洛夫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带我去看看他们吧。”

        史蒂夫带着冈察洛夫朝着詹姆斯的房间走去。在走廊里,他们忽然听到一阵优美的钢琴声从屋里传了出来。那是鲁宾的《午后随想》,被演奏者诠释的稚嫩却又充满情感。伴随着琴声,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悠然地唱起了歌。

        史蒂夫的脚步突然在门前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像是不忍心打断这段美妙的歌声。然而,在冈察洛夫的目光里,他最终还是推开了房门。

       钢琴声戛然而止,年幼的托马斯·哈蒙德羞怯又讶异地看了一眼史蒂夫身边的陌生人,接着跳下琴凳,飞快地跑到了詹姆斯的身边。年长的男孩握住弟弟的手,不动声色地抚慰着他,一面抬起头,不由自主地和史蒂夫四目相接。

     刚刚还站在钢琴边的约翰尼走了过来,朝冈察洛夫敬了一个军礼。

     冈察洛夫朝着约翰尼点了点头,接着看向了房间里的两兄弟。詹姆斯正躺在床上,腿部贴着纱布,巧合的是,御医刚刚检查完他的伤势,正好也坐在床边。墙上的时钟紧张地滴答作响,似乎正为不速之客的闯入而感到胆怯。

       冈察洛夫并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可今天,他是注定要做一个不受欢迎的角色了。

     “下午好,先生们。”他对他们说:“我是政府的特派委员尼基塔·冈察洛夫,听说詹姆斯·哈蒙德先生病了,我是特意来探望他的。”

      “您好,冈察洛夫先生。”那个刚刚还在唱歌的男孩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谢谢您来看我,我已经好多了。”

       “医生,请问詹姆斯哈蒙德先生的病情怎么样了?”冈察洛夫问。

       “他的伤口上的血已经止住了,也不再发烧,但是行动依旧不便。”

        “不能试着行走吗?”

        “您在开玩笑吗?”御医有点生气地说,“这会使他的伤口恶化的。”

       “好吧。”冈察洛夫扫了一眼詹姆斯的膝盖,温和地问他:“能让我看一眼您的伤口吗?”

         “可是巴基才刚刚换完纱布。”一直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托马斯突然说道。

         “很抱歉。”冈察洛夫歉疚地说,“但是我必须亲眼看看他的伤口才能向上汇报。”

         詹姆斯沉默地看了托马斯一眼,接着平静地吩咐御医:“既然这样。麻烦您让这位先生看看吧。”

        御医揭开了纱布,那里的伤口虽然已经不像最初时那样严重,可依旧触目惊心。冈察洛夫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目光带了点淡淡的怜悯。“他什么时候能完全康复呢?”

        “至少得要再过一个月才行。”御医专注地给詹姆斯包着纱布,头也不抬地答道。

        “希望您早日痊愈。”冈察洛夫最后说道。他吩咐约翰尼继续留在这里,而史蒂夫则跟着他离开了房间。

        “史蒂夫,你去召集驻守在彼得罗夫的军官,让他们立刻去会议室集合。”他命令道。

         过了一会儿,军官们在会议室里集齐了。他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尽相同。史蒂夫站在他们中间,目光盯着会议桌的一角,神色格外冷峻。

        “ 要告诉他们吗?”有人不确定地问。

         “当然要告诉他们吧。”另一个人飞快地答道,“这是他们的权利。”

        史蒂夫依旧沉默着,眼睛里凝着乌云般的阴翳。那些偶尔的争论声从他耳边飞快地掠过,加深了他眉宇间的沟壑。他思考的比每一个人都要多,不仅仅是对局势的考量,还有对未来和王子们安全的担忧。

        “他们早晚会知道的。”冈察洛夫最后说道,“不过不是现在,再缓缓吧。过段时间再告诉他们。现在局势依旧不太明朗,保皇党在南方再次集结起了军队,据说基利波国王一直在暗中支持着他们。因此,虽然目前彼得罗夫只有两个小王子,可你们依旧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我们承受不起任何意外了。” 

       TBC

      FLAG!

评论(36)

热度(1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