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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山间的梦,是狂野的风

【盾冬/火TJ】风雪夜(7)

       托马斯是一个并不习惯于独处的男孩。

       在他还是王子的时候,他有两个主要的伙伴。一个是他奶娘的小孙子廖莎,一个是负责照顾他的大萨沙。大萨沙当过兵,生的魁梧健壮。他身上带着军队里的痞气,沾上伏特加便不要命。可托马斯依旧喜欢他,因为他总是能给托马斯讲各种各样当兵时的趣闻,而且总是陪伴着他。

       那时他身边还跟着各种各样的人,有家庭教师、玩伴和近卫军,可自从哈蒙德先生宣布退位后,这些人一个个地离开了,先是那些玩伴和士兵,后来他含着泪送走了廖莎。大萨沙在他面前也换下了和蔼可亲的面孔,变得凶神恶煞、颐指气使起来,可到了最后,连他也离开了托马斯。

       自从来到彼得罗夫,托马斯常常以天真开朗的笑容示人,仿佛他真的快乐到令人嫉妒,即使在家国剧变前,也依旧享受着属于孩子的无忧无虑。他围绕着父母转来转去,像只美丽的夜莺,用明朗的语调,稚嫩地朗诵着优美的故事和诗篇。

      可当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常常望着窗外发呆,望着那些士兵们发呆。偶尔窗外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便足以使他胆战心惊。有次他竟然在屋子里听到了一声枪响,吓得他整整三个晚上辗转难眠。

        他并非对近在咫尺的危险难以察觉,他只是把他的忧虑不安笨拙地隐藏起来。好像只要他不去细想,那些可怕的事情便永远也不会到来。

        可自从詹姆斯生病以来,他便如同一只惊弓之鸟。那些曾经好不容易才被遮掩过去的不安现在变得无处可藏。以前,他还能勉强安慰自己,咽下餐桌上的白菜汤,读上几页书,偶尔去院子里走一走,可现在,面对着空荡荡的餐桌,他什么都吃不下。医生嘱咐托马斯不要过久地打扰哥哥休息,他便会在病房外长时间的徘徊,接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不肯出来。

       有一天,约翰尼拿着一盒东西不打招呼便迈进了半敞的房门。托马斯坐在地毯上,身边是一堆散乱的积木。约翰尼给他缝的兔子软绵绵地靠在他的大腿上,纽扣做的眼睛呆滞地望着面前尚未建造完毕的“城池”。

      托马斯对约翰尼不敲门的蛮横行为早就已经习惯了,他甚至懒得抬头去和士兵打声招呼。而是忙着眼前的烂摊子,塔楼又倒了,他必须重新建起来。还有城墙和教堂,宫殿和护城河,他忙了一上午,却什么都没做好。

       “你在干嘛呢?”约翰尼突兀地问。他是个没什么耐心的年轻人,总是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便急不可耐地和别人打起招呼,这显得他的语气总是有点专横急躁,可事实上,他往往没什么恶意。

      自从托马斯接受了约翰尼的道歉以来,他愈发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六岁的男孩相处了。他不是他的战友,可以和他勾肩搭背痛饮烈酒,他也不是那些在乡间乱跑、皮肤被晒得发红的男孩,可以和他说些略显粗鄙的玩笑。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小王子,小腿甚至还不及约翰尼的手腕粗。约翰尼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在窥视着一朵温室里的玫瑰花,他来自一个遥远却又美好的地方,充满了令约翰尼感到不解的诱惑力。

      “我在建造我的城市。”托马斯闷闷地答道。

      “你的塔楼倒了。”约翰尼没头没脑地说。

      “我知道,因为我把它建造的太高了。”托马斯仰起头,露出了一双刚刚流过泪的眼睛。这几天他睡得不好,眼底有些微微发红。在所有人的不经意间,他突然瘦了很多,就在两个月前,他刚刚来彼得罗夫那会儿,约翰尼还嘲笑他像是个削好皮的土豆。可现在,他身上充满了一种令人感到悲伤的憔悴。

       约翰尼没来由地感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想了想,跟着托马斯坐在了地毯上,把手里的盒子捧到他的面前。

       “这是什么?”托马斯问。

       “这是你姑姑给你寄的东西。”

        托马斯的眼睛再度亮了起来,他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盒子小心翼翼地翻查着,“是娜塔莉亚姑姑。”他雀跃地说,“可这怎么可能呢,爸爸说她和我们一样被囚禁起来了。”

        娜塔莉亚女大公现在同哈蒙德一家一样变成了平民,同丈夫一起被囚禁在叶卡捷琳堡某个不知名的小城镇里。虽然她自己的生活同样困窘,可还是想方设法给侄子们寄来了一些礼物。东西不多,有牛奶、鸡蛋和一包糖果,还有两本带插图的童话书,那是专门送给托马斯的礼物。

       托马斯把那包糖果贴在胸前,似乎隔着包装袋便能闻到那种甜蜜的、令人怀念的香气。在他稚嫩的双手间,它们沉甸甸的,好像是一个被小心翼翼捧起来的乳白色的梦。

      “还有一封信。”约翰尼拿出了被拆开的信封,解释说:“我按照规定打开看过了。”

       “这么说,我也可以给娜塔莉亚姑姑寄信了?”托马斯满怀期待地问。

       “理论上可以,但是也要由我看过一次才能寄出去。”约翰尼想了想,又接了一句:“我问过史蒂夫,他说你哥哥好多了。”

       “谢谢。”

        约翰尼偷偷瞥了一眼托马斯,他正安静地读着信,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湿漉漉的睫毛轻轻地抖动着。

        约翰尼突然想起那天听史蒂夫说起的詹姆斯的病情,以及医生没完没了的叨念。还有托马斯,他曾经在自己面前摔倒过两次。每次都会令人心烦意乱的大哭。好像那真的很疼。他觉得自己好像无意当中做了恶事,那让他感到有些不安又有些担心。于是他支吾地问:“你不会有和你哥哥一样的病吧。”

      “我没有。”托马斯抬起头,迷茫地看了约翰尼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约翰尼一本正经地转过脸,心里却变得轻松起来。“你怎么不吃糖呢?”他又问,“我以为你挺喜欢吃这种甜甜的东西。”

      “我想留给巴基。”托马斯简短地说。

      “那也不用全留给他吧。”约翰尼和他开起了玩笑,“你就偷偷吃一颗,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不想吃。”托马斯垂着脑袋,目光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吃一颗或是两颗有什么区别呢?我知道我就要死了。”

       “你胡说什么!”约翰尼惊讶地问。“你从哪儿听来的?”

       “没人告诉我,我只是自己清楚。”托马斯平静地说,“我那天听到枪声了。”

       “那是有人在猎鸟!”约翰尼没来由地感到气血上涌、烦躁透顶。他不喜欢听托马斯这样谈论自己的生死,好像在谈论着一本故事书里注定的结局。即使这一切都与他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我们就是鸟。早晚有一天你们也会朝着我和巴基开枪。”托马斯胆怯地盯着约翰尼手中的步枪。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打量着这把凶悍的武器。它被约翰尼擦拭的很光滑,配有一把刺刀,看起来沉甸甸的。他想象着这把枪里的子弹或许有一天会打到自己身上。他轻轻打了一个冷战,不由自主地问:“子弹打到身上会不会疼?”

       “你别胡说八道了!”约翰尼像是被泼了油的火苗。他飞快地打断了托马斯,恶声恶气地说,“你懂什么?你就是个小屁孩,字母都不认识几个,谁会对你开枪!”

       “就算你不会,别人也会……”

       “别人也不会。”约翰尼气势汹汹地说。托马斯直愣愣地盯着他,神情不像是害怕,倒是有点疑惑。

       约翰尼瞪着托马斯,好像在和他进行一场奇怪的比赛。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泄了气。他垂着脑袋,看起来像是一只失落的野兽。

      托马斯想了想,突然伸出手,忐忑地摇了摇约翰尼的手臂。

      “你怎么了?”他无辜地问。

      “别碰我。”约翰尼忽然抬起头,凶巴巴地说。他不自在地把手臂抽了出来,故意朝另一边挪了挪。像是嫌弃托马斯身上有什么令人避之而不及的瘟疫。

        年轻的士兵皱着眉头,盯着地板上的花纹看了几秒钟,突然一字一顿地说,“不会有人对你开枪。”

        “为什么?”托马斯不解地问。

       “没有为什么!”约翰尼转过头,正对上托马斯浅绿而柔和的眼睛。他看他的目光充满了天真的包容,甚至还有一丝明亮的好奇。

       “因为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对你开枪。”他不假思索地说,好像他会是一个像伊利亚·穆洛梅茨【1】那样无所不能的英雄。他会拯救无辜的人,他会把对准他们的枪口打开,他能够保护他们的安全。

       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闲心突然想在这个年幼的哈蒙德面前表现他的保护欲。好像他突然发了疯,又是被什么人诅咒了,所以才会产生出这么失心疯的念头。

       连他自己也从未意识到,从一开始,他对托马斯的态度就不像是他想象的那样冷漠又充满厌恶。即使他总是皱着眉,充满警觉地打量着他。可是从他心底里,他没法不对天真美好的事物动心。怀揣着骄傲、敏感、仇恨和轻浮,总是想让自己显得更加冷酷成熟,可在他将目光一刻不停地黏在托马斯身上的那一刻起,他的心里就一直有一个还没来得及长大的男孩和他一起欢呼。

       “约翰尼……”托马斯眨了眨眼睛,声音柔和得像是一层牛乳色的轻纱。他第一次主动朝士兵靠了过去,抱住了他的手臂。

       “你能不能陪我玩会?”他低声恳求道。

       靠着托马斯,约翰尼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又渐渐软了下来。他撇了撇嘴,别别扭扭地说:“好吧。”

       这对天差地别的年轻人在短暂的时间里结成了一对玩伴。即使在前不久,他们还是一对敌人,而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代表了整个帝国最截然不同的两面。可是在这个特定的时刻里,他们反而比任何人都要亲密。

       托马斯像是倚靠着自己哥哥那样倚靠着约翰尼,脸颊贴上了他的手臂。过了一会儿,约翰尼帮托马斯垒起了那个城市,有红色的城墙,金色的堡垒和高耸的塔楼。教堂上的十字架闪动着浅金色的光泽,塔顶还有红色的旗帜在飘扬。

      约翰尼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笑了起来,转过头想叫一声托马斯,却发现他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约翰尼颇为不满地翻了个白眼,他想小孩子真是懒惰又难缠,明明说是让自己陪他玩。自己却偷懒打瞌睡,压得他整条手臂都有点发麻。可即使他在心里再怎么腹诽,他还是没有叫醒托马斯。他活动了一下手臂,把托马斯从地毯抱上了床。小孩子轻得像是什么小动物,在他的手臂里睡得无比安稳。

      约翰尼从来没照顾过人,他也不懂什么是温柔。他笨拙地扯过被子把托马斯整个人罩了起来,又帮他放下窗帘遮挡住阳光。

      这时,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他转身从地上捡起了那只他缝的玩具兔子,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托马斯的怀里。

        他看着这个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小男孩,心里好像一块融化了的奶油。他习惯了翻天覆地,倾洒热血。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有过保护什么的欲望。

      那天晚上,托马斯拿着一封信找到了他。他说那是他写给姑姑娜塔莉亚的信,但是约翰尼不许偷偷看。

     “为什么我不能看?”他瞥了一眼托马斯,故意凶巴巴地问他,“你是不是又在信上写什么反动的内容了?”

      “我没有。”托马斯委屈地说,“你可以让史蒂夫检查,可你就是不能看。”

        托马斯走后,约翰尼几乎想也不想就飞快拆开了信封。因为写信的人年纪还小,所以信的内容写的长却很简单。他几乎事无巨细地向姑姑复述了来到彼得罗夫后的生活,提到了父母和生病的詹姆斯。在最后还写了一点关于史蒂夫的内容,即使他没有具体提过谁的名字,可约翰尼就能看出那个人是他:“我在这里交到了一个不错的朋友,他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正直善良,经常给予我帮助。他长得很高大,有一双蓝眼睛,像是故事书里的英雄。”

      约翰尼轻轻哼了一声,接着看了下去。

      “但有些士兵却并不是那么友善。其中一个甚至还弄坏了我的玩具。他总是很凶悍,一点也不懂礼貌。进我的房间从来都不知道敲门。亲爱的娜塔莎姑姑,上帝作证,不是我喜欢搬弄是非,而是事实如此,他就是个莽莽撞撞的冒失鬼。” 

      “可是,令我倍感不解的是,这样一种人,有着许许多多说都说不完的缺点,他冒犯过我,看起来好像也不怎么尊重我,甚至常常疾言厉色,令人感到有点害怕。不过我却意外的不怎么讨厌他。”

      “恰恰相反,我大概还有点喜欢他。”

        TBC

       【1】伊利亚·穆洛梅茨,俄罗斯民间传说中的大英雄。

        其实因为托马斯还小,所以一直很难处理他和小火之间的感情。现在当然还不是爱情,只是两个还没长大的小男孩之间友善的感情。小火对托马斯的保护欲来自于他的童年缺失和对美好事物很正常的喜爱,他虽然很嫉妒托马斯,对他也有过短暂的憎恨,但其实很向往羡慕他的无忧无虑,托马斯失去父母后,这种复杂的感情也自然地转变为一种善意的同情和保护。托马斯更简单了,他感受到了凶巴巴的小火内心的温柔情感,所以有点依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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