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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山间的梦,是狂野的风

【盾冬/火TJ】风雪夜(3)

       故事讲到这里,古尔加诺夫突然停了下来。窗外夜色深深,漫天的风雪无边无际。而他却坐在温暖而舒适的木屋里,向一个疑似托马斯·哈蒙德的人娓娓讲述着或许连小王子自己都要忘怀的一段故事。这一切如同一场怪诞的梦境,好像是古尔加诺夫自己在同一个幻想中的现实对话。

       或许一切传说都是假的,只不过是人们一厢情愿的美好期盼。小王子们早就在十五年前的那场秘密处决中死去,他们沉睡在土地里,永远不会变老,永远都是青春年华。

       古尔加诺夫不禁怔住了,在他面前,那双属于维维安·霍兰德的年轻面孔突然变得模糊而朦胧,在炉火的映照下,他柔和的笑容仿佛闪闪发亮。那突然让古尔加诺夫退缩了。他突然想转身冲进风雪里,马不停蹄地离开这个怪诞的村庄。他生怕自己认错了人,他怕现实会让他失望。

       霍兰德转身从厨房拿来了茶盘,他问古尔加诺夫,“请问您是要加糖还是果酱?需要来点牛奶吗?”

       “请给我来点果酱吧。”古尔加诺夫叹了口气,沉缓地答道。

        北方的茶叶气味很冲,古尔加诺夫喝了浅浅的一口,并没有品尝出任何清香,只有一股苦涩缓缓在舌尖蔓延。

       “您的汤煮得很好喝。”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突然说道:“让我想起我儿时在乡下喝到过的一碗汤。那时厨娘用的是上好的牛肉,配上刚烤好的馅儿饼。而您用的是鸡肉,面包上洒满了甘甜的罂粟籽。我简直说不出哪一种味道更好。”

       “您不知道我曾经为此做出过多少尝试。”霍兰德以一副极为天真愉快的口吻细数起来,“我以前总是把面包烤糊,忘记加盐,放太多的糖或是酸奶油。我的家人们曾经因此吃尽了苦头。”

       “在这里一切都要亲力亲为吗?”古尔加诺夫温和地问,他仔细地打量过霍兰德的双手,看到那上面布满了细小的伤痕,手腕处还有烫伤的痕迹。它们显然习惯了劳作,常常与火炉、果树和院子里的杂草为伍。

       “不然怎么在这里活下去呢?”霍兰德意识到了古尔加诺夫语调中的怜悯,他心里不太舒服,却坦然地迎上了他的目光,他接着那个故事问道:“后来呢?士兵撕坏了小王子的玩具,他在心里大概要把他恨透了。”

       “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长久地恨一个人显然是件难事。”古尔加诺夫微笑起来,再度开始了他的讲述,“况且那时发生了一件悲伤的事情,使他不得不把个人的恼怒怨恨暂时地压在了心底。”

       “什么事呢?”

       “他的母亲生病了。”讲述者答道。

       哈蒙德夫人怀托马斯的时候,国家正处于多事之秋。临产前几个月,哈蒙德上校一直同士兵们一起呆在战争前线。妻子担心丈夫的安慰,在孕期格外忧虑。因此,自托马斯诞生后,哈蒙德夫人一直病痛缠身,甚至有段时间不得不靠轮椅出行。

       夫人和大多数坚毅果敢的罗斯母亲们不一样,她来自基利波,有着南方女人的敏感忧愁。自从来到了压抑沉闷的彼得罗夫,她的身体就一天天地坏了下去。她变得有些神经质,把身边的每个人都看作是自己的敌人,连托马斯健康愉快的笑声都会使她感到厌烦。

        有一天晚上,哈蒙德一家人坐在客厅里聚会,约翰尼则和另一个士兵站在门外守着。透过敞开着的大门,他看到哈蒙德夫人坐在沙发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所有人都在照顾她、取悦她,詹姆斯坐在他的右侧,关切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哈蒙德上校则在左侧,轻柔地帮她擦着额头的冷汗。而托马斯则站在沙发前,用法语稚嫩地朗读着书里的诗歌。

       即使是这样,哈蒙德夫人的眼中还是流露出了烦闷的情绪,她大概是真的有些不舒服,肩膀正微微地发颤。

      “别念了!”她突然打断了托马斯的朗诵,并又一次地重复道:“别念了。”

       托马斯愣了一下,他扑到母亲身边,双手紧紧握住了她垂在膝盖上的那只无力的右手,贴上了自己的脸颊,“妈妈。”他小声啜泣起来,“你还好吗?你哪里不舒服吗?哪里疼吗?”

       哈蒙德夫人仿佛此时才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她温存地抚摸着托马斯的卷发,目光又恢复到了一个母亲的温柔。“很抱歉托米,妈妈只是太累了。”

       接着,她的脑袋突然无力地垂向了一边。房间里爆发出一声声惶然的哭喊。“士兵!士兵!”哈蒙德上校冲到门边,急切地恳求道:“罗杰斯先生,请您把御医请到这儿来救救我的妻子!”

       约翰尼短暂地愣了一下,他点了点头,接着飞快地朝御医的房间跑去。

      那天晚上谁也没有睡着,哈蒙德上校和詹姆斯彻夜守在哈蒙德夫人身边,就连托马斯也执拗地不肯离开。他在后半夜短暂地睡着了一小会儿,可只要女仆一靠近他,试图带他去睡觉,他便立刻醒了过来,安分又沉默地坐在昏睡着的母亲的对面,一步也不肯动。

       约翰尼站在房间里,沉默地注视着这个显然已经有些太过平凡的家庭。生病的妻子,担忧的丈夫,无助而可怜的孩子们。泪水、叹息和祈祷充斥着这个过于漫长的无眠之夜。那让他想起了七年前那个寒冷饥饿的冬天,他和史蒂夫也是这样无望地守在母亲身边,感受到瘦削的手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他的胸中突然涌现出丝丝缕缕酸涩而怅然的情感,说不上是同情,说不上是苦涩,说不上是畅快。只是觉得心里一下子被塞得过于满了,就连心跳都变得沉重起来。      

       史蒂夫曾经对他说,一个人或是一个家庭没法为一个国家负责。他不应该把怨恨转嫁给他们所有人。可约翰尼不同意,他愤愤不平地反驳说,如果他是国王,他就应该为所有人的苦难负责。

       可是,在这个小小的厅室里,没有国王和王后,也没有特权和奢华。只有一群无助的普通人,在悲伤中反复乞求着上帝的恩典。在彼得罗夫,他们比约翰尼还要无助。以前,他总把哈蒙德一家看作是洪水猛兽,殊不知他们的位置早已互换,约翰尼成了那个强者,而他们则是任人鱼肉的弱者。

       约翰尼扭过头,独自面对着寂静的走廊,反复地思考着目前的境地。

      他加入起义军,拿起步枪,杀过人,流过血,踩着尸体冲进了白夜城,不是为了欺辱任何人。他依旧不会原谅哈蒙德上校为这个国家带来的一切苦难,但是他不会像那些可恶的地主官员那样,利用自己的地位和暴力去欺负弱者。

      他不知不觉地在心中承认了,那天他对托马斯确实有点粗暴鲁莽。他意识到自己或许欠他一个道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后来,大概在三天后,他在走廊里遇到了托马斯。昨天哈蒙德夫人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开始在医生的嘱咐下静养。托马斯思念母亲,但是不敢打扰她,只能一个人在她的病房外徘徊。外头越来越冷了,自从上次遇到约翰尼,他已经不太敢一个人往花园里跑。为了消磨时光,他只好一个人画画。

       他给自己搬了一把小椅子,坐在走廊里安静地在纸上涂涂抹抹。因为宫殿里有人生病,走廊的窗户按照医生的嘱托开了一个小缝。一阵风吹开了托马斯身边的画纸,把它们一路带到了约翰尼的脚边。

       他一张一张拾起了托马斯的画纸,翻来覆去的细看,那上有人物、有建筑、有花花草草,不过他的绘画天赋可比史蒂夫差远了,鬼知道他画的究竟是什么。

       约翰尼把画稿整理好,脚步迈的轻轻的,生怕吓到托马斯。他把画稿递到他面前,趁着他抬头的工夫,还故意扬起了一个自以为善意的微笑。

       托马斯只看了他一眼,接着就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逃走了。他的画笔散落了一地,就像是约翰尼的窘迫一样,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着。

       约翰尼站在原地看一会儿托马斯的背影,弯腰帮他收起了画笔。当他回过头时,突然发现詹姆斯正站在不远处冷冰冰地看着他。

       约翰尼突然感到有些尴尬,他连忙解释说:“我没欺负他,我只是在帮他捡画稿。”

       詹姆斯彬彬有礼地说:“您帮的忙已经够多了,请别再为托马斯的事情费心了。”

       约翰尼听出了他话中的讽意,无意识地挥了挥手里的画纸,难堪地说,“其实我也只是想说一句对不起。”

      詹姆斯走到他面前,语调格外的平静:“很抱歉,我的弟弟还小,他听不懂您的歉意。”他抬起眼睛,丝毫不顾忌自己身为阶下囚的困窘,而是以一个兄长的身份,传达着某种尖锐的不满,“他只知道,他失去的东西永远也回不来了。”

       那天晚上,托马斯破破烂烂的兔子玩具又多了一些新朋友,一叠意味不明的画稿,还有许多被丢弃的画笔。

      史蒂夫回到房间里,发现约翰尼正对着这两样东西发呆。他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问:“约翰尼,你又开始重拾画笔了?”

      “我画的画有这么难看吗?”约翰尼反应了过来,愤愤不平地问,“这是托马斯画的。”他说。

      “所以这次你又抢了人家的画笔?”

      “史蒂夫,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以抢六岁小孩子玩具为乐的混球吗?”他带了点委屈,低声嘟囔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怎么和他道歉。他现在看到我就跑。史蒂夫,你说我不会给他的童年留下什么阴影吧?”

       史蒂夫摇了摇头,无辜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表示他不知道。

       “嘿!我有主意了!”约翰尼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开始翻找起自己的箱子。

       “你要干什么?”史蒂夫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忧,他不确定约翰尼想出来的是否会是个馊主意。

       “詹姆斯·哈蒙德说,失去的东西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偏不信这个邪!”他把针线盒放在桌子上,借着灯光开始飞快地穿针引线,“我还他一个小兔子不就得了。”

       史蒂夫哑然失笑,他不再理会弟弟,开始读起了昨天未读完的书。当他快要读完的时候,他悄悄分心瞥了一眼约翰尼。发现他正地握着那根细针,像是在面对敌人那样,对着那只兔子莽撞而坚定地戳刺着。

       几天后,天气稍稍转暖,母亲的病也好了不少,托马斯天真幼稚的小脑袋里再一次起了玩的兴致。他拖上了自己的哥哥、家庭教师和一个女仆在花园里玩起了捉迷藏。他们用抽签的方式选中了詹姆斯,用蓝布蒙上了他的眼睛,命令他在原地转起了圈。

      五十圈过后,四周变得静悄悄的,詹姆斯头昏脑涨地在原地打转,而托马斯早就偷偷带着其他人跑得无影无踪了。

      他玩的太开心,没看路,雀跃着一头撞进了史蒂夫的怀里。史蒂夫把他扶稳了,忍不住又添了一句:“托马斯,冬天湿滑的冰面太危险了,你要慢点走,小心摔跤!”

      “知道了史蒂夫!”他快乐地望着他的朋友,慧黠地转了转眼睛,“我刚刚看到巴基在那边走来走去的,好像有什么事儿要找你,你快去看看吧。”

       史蒂夫好奇地走到了花园里,詹姆斯刚刚转弯了一百圈,正像是个喝醉的盲人一样摇摇晃晃地四处乱摸。

       史蒂夫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心里竟然也偷偷起了玩意。他故意放轻脚步绕着詹姆斯走,看着他像是个没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

       “托米?小混蛋!你在哪儿?”

       詹姆斯的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声音慵懒而愉快。虽然史蒂夫看不到他的眼睛,不过,他猜测它们此刻也一定洋溢着难得的轻松。压抑的囚徒生活和身为长子的责任令詹姆斯逼迫着自己过早地成熟。让人往往忘记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其实他有一副适合微笑的和煦面孔,只不过他长期以来被深深的忧虑占据着,很少会显露出笑意。

       此刻,他像是孩子一样快乐,那让史蒂夫更不忍心打扰到他了。

       直到詹姆斯不小心踩上了一块湿滑的冰面,史蒂夫才连忙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我抓到你了!”詹姆斯得意洋洋地说,“不过你可不是托米。”

      他伸出手,顺着史蒂夫的手臂开始轻轻抚摸起他的脸。这是一张属于成年男性的面孔,他成熟而英俊:浓密的眉毛、英挺的鼻梁、坚毅的线条……他的下唇有点厚,摸上去干燥而温暖。

       这不是托米,也不是安娜和那杰日达。

      詹姆斯飞快地扯下丝带,眼中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罗杰斯,怎么是您?”他茫然地望了一圈,接着问:“托马斯呢?”

     “他对我说您有事找我,现在看来他是偷偷把您甩下了。”史蒂夫松开了詹姆斯的手臂,笑了起来。

       “这个小混蛋,我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詹姆斯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恼怒的红晕,“可您刚刚也没出声,您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转了半天。”

      “我看您玩的太入迷了,不知道是否应该打扰您。”史蒂夫看似恳切地说。他总是这样,一副正直沉稳的腔调,一双清澈无辜的眼睛。让人永远不会对他的话产生丝毫的怀疑。即使是他带着货真价实的玩笑意味在调侃詹姆斯,可却让人一点也生不起气。

       “哈蒙德夫人好点了吗?”他收起笑容,真诚地问。

       “医生说妈妈好多了。”詹姆斯回答道,提起母亲,他的眼睛里又平添了一份担忧,“可是她对自己的病好像没有信心。所以一直不愿意见我和托马斯。只有爸爸在陪着她。”

       “哈蒙德先生和夫人的感情真令人羡慕。”

        詹姆斯笑了起来,脸上突然流露出一种梦幻般的光彩,“我的母亲来自基利波,本不是我祖母属意的儿媳。可是我的父亲对她一见钟情,早早断言了非卿不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不该对一个士兵说这些,因此刻意停了下来,“谢谢您对我妈妈的关心。”

       “她会好起来的。”史蒂夫温和地安慰着詹姆斯,声音里带着一种温暖的力量,令长久以前对士兵们心怀警惕的詹姆斯感到心头一热,“她有您,有丈夫,还有托马斯。她会努力振作起来的。”

      从花园里偷偷跑出来之后,托马斯便一直沿着河道前行。因为天气寒冷,喷泉全都被关闭了。鸽子们悉数躲了起来,连树上的小果子也落尽了。寒冷的冬日已经显露出了肃杀的冷峻,可托马斯却不怎么在意,他们罗斯有句老话,冬天总该有个冬天的样子嘛。

      这时,有个人从远处朝他走了过来。他站在原地观望了一会儿,突然认出了那是约翰尼。他像个货真价实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开始沿着原路飞奔。

     约翰尼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追上了他。小短腿当然跑不过训练有素的士兵,托马斯一脚踩中了埋在积雪下的一块石头,在雪地里滑了一跤,还打了个滚。

     “天啊,笨死了。”约翰尼一边念叨着一边把托马斯捞了起来,还不住地问他:“你没事吧?”

      托马斯慌张地挣脱了约翰尼的手,紧张地咬着嘴唇,一双浅绿色的大眼睛恐惧地扫来扫去。他像是被钉住了那样,一动也不敢动了。

       约翰尼撇了撇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递到了托马斯面前。

     “这是什么?”托马斯看了那东西一眼,突然生起气来。

     “这是你的小兔子啊,我帮你缝好了。”约翰尼故作镇静地说,“我缝了一天一夜呢。就是为了向你道歉。”

     托马斯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反而再一次积蓄起了泪水。

    “他的耳朵呢。”他看着那只丑兔子圆圆的小耳朵,大声地质问着面前的士兵。

     “它肚子上的裂缝太大了,我又没有多余的布,只能拆了耳朵补肚子。”他一边说,一边把兔子朝托马斯递了递,听起来对自己的作品还有几分得意,“就算不是一只小兔子,也是一只小熊吧。小熊也很可爱,它会保护你的。”

     “我不要!”托马斯愤怒地吼道,“我不要小熊。我只要我的小兔子。”

      他狠狠地将那只小熊向前一推,将它拨到了地上。约翰尼眼睁睁地看着它跌进雪地里,大头朝下,无比凄凉。

       托马斯知道自己大概又一次得罪眼前这个士兵了。他心里又气又怕,生怕自己这下会被吊起来毒打。于是,趁着约翰尼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头也不回地飞快跑掉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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