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linavasily

你是山间的梦,是狂野的风

铃兰花综合症(6)

       清晨,兰伯特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他原先以为自己还睡在熟悉的床上,后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挂断了来电。

       他从床上坐起来,有些陌生地环视四周。这里是麦克斯的卧室。

       麦克斯还在睡。他的脸在晨光中有种郁郁寡欢的苍白。兰伯特忍不住悄悄亲吻他,接着拿起手机,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

       他走上阳台,按照来电提醒回拨过去。电话那头是值班的同事,让他今天上班时把麦克斯带来。

      “发生什么了?”

      “哦,是这样,我昨天联系到了他的弟弟。”

      清晨的风有些湿冷,一群鸽子排着队从雾蒙蒙的天空飞过,兰伯特盯着它们的轨迹,疑惑地问:“怎么?他还有个弟弟?”

      “他二十岁了,刚刚大学毕业。”

      “他跳级了?”

      “嗯呢,耶鲁大学新闻系,是个优等生。他们全家学历都不错,大概是有什么读书基因吧,如果没遇到那事儿,估计他现在也挺不错的……”

       兰伯特知道对方也不过随口说说,但心里却突然觉得他很聒噪讨厌。麦克斯的人生不可能有如果,即使他以后上了大学,也和他无忧无虑的弟弟不一样了。

      “他是做什么的?”

      “报社,实习记者。”

      “记者?”兰伯特和无数记者打过交道,他们都很敏锐、又很难缠,他不喜欢这些人,“他想见麦克斯?”

      “他们的父母死了,彼此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同事打了个哈欠,用一种拉闲散闷的语气在电话里讲:“他挺幸运的,还能找到个愿意认他的弟弟。这年头人心都冷漠啦,一心只向着钱看,不再是以前那个淳朴的社会啦。有个亲人总比孤苦伶仃强。不然他以后怎么生活呢。”

      兰伯特勉强敷衍了几句,很快结束通话。晨光已经完全从一栋栋居民楼后苏醒。在无数车辆来来往往的节奏里,微凉的晨风渐渐染上了一丝烟火气息。

      生活不是电视剧,生活里只有无数的琐碎和难题。麦克斯会接受一个完全陌生的弟弟吗?而弟弟会接受一个被囚禁过二十年、甚至无法自立生活的哥哥吗?如果这个弟弟在麦克斯的生活中出现过,却又因为各种原因像他的出现一样突兀地离开,那这会不会对麦克斯造成更大的伤害?

       或者,有一个更令人担心的可能。这个身为记者的弟弟,会不会对麦克斯这个潜在的新闻热点刨根问底?他的接近是否别有用心?

       兰伯特轻轻叹了口气,感觉有些头皮发麻。自从他遇到麦克斯之后,他在潜意识里渐渐以他唯一的保护者自居,脑子里想的几乎都是他。麦克斯会不会有危险?他会不会受伤害?他喜不喜欢?他想的越多,就越是担心。他有时觉得麦克斯像个棘手的谜题,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答案。

      兰伯特走回厨房。发现麦克斯早已经醒了。他靠在卧室门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兰伯特的外套。黑色的、看向他的眼睛湿润而阴郁,像是在透过兰伯特看向一个危险的深渊。

     “你要走了吗?”他突然问。

     “是啊,都七点多了,但你可以多睡会儿,”兰伯特走过去,低头帮他系上一颗颗扣子,“早上很冷。”

     “嗯……”麦克斯应了一声,仰起头,用一种轻柔的语气问他:“你走了,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兰伯特愣了一下,发现麦克斯不是在和他撒娇,他是认真的。

       他扶住麦克斯的肩膀,温柔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昨天晚上是我要求的。而你可能不太愿意。或许你后悔了。总之,我觉得你不会再来了。”

      “我不后悔,”兰伯特温柔地说。

      “那你也想吗?”麦克斯直接地问。

      其实兰伯特不该正面回答他,一个警察,睡了绑架案的受害者,这本来就是法理不容的丑闻,是一种性罪错。但那双黑色的眼睛以无垠的伤感深深吸引着兰伯特。他不认为他们之间是援助者和依赖者那样简单。

      他抚摸着麦克斯的脸告诉他:“是的,我也想。”

      麦克斯的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有些错位,但却很轻柔的笑意,他侧着脑袋,去追兰伯特贴在他脸上的手,“那你告诉我,你今天晚上还会来找我。”

      “好,我会来找你。”

      麦克斯像只抓到鹦鹉的猫,终于得偿所愿地笑了起来。他抬起下巴轻轻碰了碰兰伯特的嘴唇,给了他一个冷而干涩的吻。而兰伯特有些激动地抱住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撒手。

      临走前,麦克斯依依不舍地把兰伯特送到楼下。兰伯特亲了亲他的脸,突然又想起清晨的那通电话,于是他很委婉地问麦克斯:“如果我们找到了你的亲人,你想见见他吗?”

      麦克斯困惑地问:“我还有其他亲人吗?”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他有些心虚地说了谎,“不过他们发现你似乎还有一个弟弟。” 

     “弟弟?”

     “对,你……想见见他吗?”

     “他长得像我吗?”

     “我也不知道……”兰伯特哑然失笑,“或许很像吧。”

     “哦……我没有概念,”麦克斯的神情有些淡漠:“弟弟算什么?他会喜欢我,和我住在一起吗?”

     “或许吧……”

     “我不知道……”他求助地望向兰伯特,“你觉得我该见他吗?”

      “或许你可以仔细考虑清楚,反正不急于一时,”兰伯特谨慎地说,“你考虑清楚了再告诉我,好吗?”

      “嗯……”麦克斯垂下目光,这使得他看上去有点神秘难测,“我不喜欢和太多的人打交道,况且,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受我……”

        兰伯特来到警局时,同事恰好刚从一间接待室里走出来。他拉住兰伯特的一只胳膊,向他四周张望,“麦克斯呢!你没把他带来?”

      “他说他没想好。”

       同事挑起眉毛,“没想好?这有什么没想好的?再说他弟弟都来了。”

       “他来了,也不是说就一定要见他吧,“兰伯特不耐烦地从同事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他在哪儿呢?”

       同事向身后一指, “接待室。等了半个多钟头了。小伙子人挺好的,不过是和他不太像。” 

       兰伯特瞥了一眼他身后的窗玻璃,一个休闲打扮的年轻人正坐在那儿,不住地看自己的手表。

        “我去和他说。”

        接待室的门刚一打开,年轻人就立刻从手表上抬起眼睛。他是个相当英俊的年轻人,圆溜溜的眼睛显得有些稚气。他自信,也可以看得出很开朗。除了一双黑色的眼睛外,他身上和麦克斯没有半分共同之处。

        “我哥哥来了吗?”

       “没有。”兰伯特关上身后的门,“我是兰伯特,怎么称呼?”

      “我叫埃迪,”他伸出手,和兰伯特草率地握了握,又立刻追问,“我哥哥为什么没来?”

       果然是个年轻记者,说话很直接,又有点咄咄逼人。

      “他说他没准备好。”

       年轻人立刻露出失望的神色,眉毛皱了起来,“他不想见我?”

       “不是不想,而是心理上没有能力处理好你们的关系,”兰伯特照本宣科地说,“他很长时间处于一种单一的环境里。弟弟还是哥哥,对他来说和陌生人没什么不同。他还不是很习惯和太多人打交道。”

       “那他什么时候肯见我?我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那要看他自己的意愿。”

       这对埃迪来说显然不是一个满意的答案,他想了想,立刻又问:“能给我他的住址或者电话号码吗?我想单独和他谈谈!”

       兰伯特耸了耸肩膀,表示爱莫能助:“很抱歉,在这件事上,我必须尊重你哥哥的意愿。”

       埃迪唰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一双冲动的眼睛不服气地盯着兰伯特看,“我不会伤害他的。”

       “我想你大概不明白他的心理状况,”兰伯特平静地说,“他就好比一个生活在沙漠里的植物。过多的水只会让他枯萎。”他站了起来,不顾埃迪疑惑重重的目光走向门外。

       埃迪忽然从身后叫住了兰伯特,以记者的口吻质问他: “那由谁来判断过多还是过少?由你吗?兰伯特警官?你具备这样的资质和权威吗?”

       “起码我对你哥哥的了解确实比你多,比任何人都多。  ”

     埃迪眯起眼睛,脸上写满了狐疑:  “兰伯特警官,您只不过是一个警察。您不是我哥哥的父母,也不是他的监护人。请你不要越界!”

       “父母?我想他的父母已经把对他的那份的关爱都给你了!”兰伯特压抑着怒火回应道,“我看过档案,在你出生之后,你们很快就搬家了,此后再也没有联系过警局。而这一切距离麦克斯失踪不到两年!”

        “请你搞清楚,究竟是谁应该为我哥哥的失踪负责?破案是警察的天职!如果不是你们的不作为,他根本没必要受苦二十年!甚至直到现在,警方依然对其他失踪儿童的下落一无所获,你们欠公众一个真相!”

       “我们会给公众一个真相的,记者先生。”兰伯特冷淡地说:“您只要耐心等待就可以了。要是等得不耐烦了,就坐在办公室里写写花边新闻好了,那一定比绑架案更能吸引眼球。”

        话音刚落,他砰地一声关上了接待室的门。把愤懑不平的埃迪甩在了身后。他没有意识到,刚刚那场对话已经远远违背了他的职业准则。埃迪表现得并不像个记者,而他也表现得不像个警察。

        TBC


评论(6)

热度(31)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