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linavasily

你是山间的梦,是狂野的风

【盾冬】送冬(9)

第九章

       皇帝和准皇储在隐宫闹了不愉快。不过一个下午,这个消息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人人都明白这并不是一个可以公开讨论的话题。但却没人能抑制住谈论它的欲望。他们乐得以一种幸灾乐祸的态度、旁观着这个一步登天的乡下男孩一步步地败光自己的好运。

       道格拉斯大公刚一得知这个消息便匆匆赶往巴基的套房。艾西昂男爵在门口和他打了一个照面。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事情有些棘手,不仅仅是巴基需要安慰。皇帝那里也得有人说说话。

       道格拉斯大公打算先和巴基谈谈。他推开门,悄悄步入房间,很快便嗅到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哀伤。

       巴基把自己藏在一个暗格里,帘幕将阳光阻挡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之外,看起来就像是墙面上一片普通的装饰。可当道格拉斯拉开那片浅绿色的丝绸时,他看到的却是詹姆斯哭肿的双眼。

       他们父子俩可真像……道格拉斯不禁在心里叹息,他们一样的天真、感性、不知轻重却又惹人怜爱,他们难过的时候都喜欢躲在角落里一个人哭泣,总要他费一番功夫才能将他们找到。

       小时候,道格拉斯常常做恶梦,梦到他活到白发苍苍的年纪,却还要拄着拐棍一座宫室接一座宫室地寻找躲起来哭泣的托马斯·哈蒙德,他曾经以为他这辈子都要把时间花在给自己的小表哥擦眼泪上去。直到他们一起长大,他看着托马斯戴上那顶沉重的冠冕。从此之后,托马斯有了许多的秘密。或许他得到了一幅神秘的画像承担了他的衰老和情感。他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道格拉斯凝视着巴基的眼睛,他看到了他心底的情感。作为叔叔,他并不希望巴基变成第二个托马斯。可是作为皇帝的得力辅臣,帝国的宰相,他必须让巴基长大。

       道格拉斯用绦带束起帘幕,让阳光照了进来。他坐在巴基身边,向他递出手帕,目光柔和却又无奈,“听说你又惹你父亲生气了?”

       巴基吸了吸鼻子,从道格拉斯手中飞快抽出手帕,却没用它擦眼泪。

      “他不是我的父亲,他是一个冷血的魔鬼。”

       道格拉斯微微蹙眉,目光立刻流露出谴责,“你不该这么说你的父亲。”

       巴基猛地抬起头,泪水顺着眼眶肆虐涌出,再一次沾湿了他的面颊,“他流放了斯托姆公爵!又派了士兵去抓捕史蒂夫!史蒂夫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有什么错?他是无辜的!”

      “他是皇帝,他作出的每一个选择或许并不都符合道义,但却实实在在地符合国家的利益。”

      “难道为了国家的利益,就可以牺牲一个无辜的孩子?”巴基睁大溢满泪水的眼睛,难以置信地反问道格拉斯:“叔叔,你也是一位父亲。为了国家的利益,你会牺牲自己的女儿吗?”

       道格拉斯收敛起目光中的温柔,语气冷峻地回答巴基:“詹姆斯,她们是公主,她们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要为国家做出牺牲。她们将会通过婚姻为哈蒙德家族带来利益,无论她们是否愿意……”

       “所以,我爸爸也会这样对我?”巴基惶惑地问。他的双臂交叠在膝盖上,此刻像是怕冷那样微微发抖,“只要他需要,他就会立刻把我推出去,去娶一个我不爱的人?”

       道格拉斯叹了一口气,手掌轻轻搭在巴基的肩膀两侧,“詹姆斯,你父亲爱你。你绝对想象不到他为了你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他大可以娶一位公主,生下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储。可是他却选择了你。他只想要你。”

       巴基扬起嘴角,却并没有露出快乐的微笑。生平头一遭,他湿漉漉的眼睛里浸润着无可奈何的苦意,这或许就是成长所要付出的代价。

      “他爱我?”巴基失魂落魄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却立刻滚落了新的热泪,他猛地抬起头,尖锐地撕开了这层苍白的温情,“他是全世界最有权势的君主!他说出的话是圣旨!就连上帝都不能违抗。可他却把我扔在了修道院门口不闻不问整整十一年!他抛弃了我!”

       道格拉斯短暂地愣了一下,他悲伤地凝视着巴基,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父亲……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他曾经遇到过很多困难和危险。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没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做。所以他犯下了很多错误,并为此付出过太多的代价……”

      “我知道,并不是所有错误都可以弥补。他对你造成的伤害是无可挽回的。可你是他最亲的亲人,我希望你能原谅他。”
 
       巴基患病的迹象是从当天晚上开始的,刚开始他只是冷得发抖,上下牙齿不停打颤,当值侍从官起初以为他只是怕冷,于是便给他带来了更厚实的棉被。但他很快就发现准皇储的额头烫得惊人,身上大汗淋漓,一身睡袍早已湿透。等到御医匆匆忙忙赶往巴基的套房时,他已经昏厥过去。

       御医格吕内初步诊断巴基换上了急性肺炎,艾西昂男爵得到消息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皇帝的套房,想向他禀报巴基的病情。但率先从套房里走出来的却是席恩·里弗斯伯爵。看到他冷淡讥讽的目光,男爵的心就先凉了一半儿。

       在以道格拉斯大公为首的波森旧臣圈里,席恩·里弗斯一向是个不受欢迎的角色。他是图尔西人,而非波森人。他飞黄腾达不靠战功,而仅凭借皇帝的垂爱平步青云。他自知根基浅薄,曾经试图拉拢波森旧臣,在遭到拒绝后便心生怨恨,对所有波森人都怀有敌意,他不喜欢艾西昂男爵,一点都不奇怪。

       更糟糕的是,他痛恨巴基。一直以来,他都怂恿皇帝和他生一个孩子。他盼望着他们的孩子可以将他带上更高的位置。可巴基的出现无疑粉碎了他的幻想。

       艾西昂男爵此时早已顾不得同里弗斯的新仇旧怨,巴基昏迷不醒,他急需将此事禀报皇帝,“里弗斯伯爵,请让我面见陛下,我有要事禀告。”

       里弗斯伯爵倒是显得不慌不忙,他甚至有心情为自己倒一杯热茶。

      “我想您比我更清楚这几天的时局,”里弗斯盯着手中的茶杯,不紧不慢地说,“南方的霍乱刚刚平息,北方矿场的工人们又发生了暴动。陛下已经接连好几天没能好好休息。现在他刚刚睡下,您就一定要用琐事把他吵醒?”

      “如果不是此事紧急,我绝不会在深夜打扰陛下,”男爵压抑着怒火,生硬地说道,“但是事关殿下的安危,我不得不来禀报陛下。”

      “殿下?”里弗斯伯爵挑了挑眉毛,讥诮地反问:“您是指那个来历不明的小修士?那个乡巴佬?”

      “他是不是来历不明,您应该问问陛下,如果他愿意,您知道的当然会比我们知道的更多。”

      “当然,”里弗斯冷淡地瞥了一眼男爵,他正为皇帝向他隐瞒巴基的身世而感到不快,而男爵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我会问他,不过不是现在。男爵,我听说您曾经入伍,参加过多次重大战役?那您就应该明白什么叫服从和耐心。”

      “我当然知道什么叫服从和耐心!”男爵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我也知道什么叫做事急从权!什么叫刻不容缓!”

       不过片刻,两人之间的气氛立刻变得剑拔弩张。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场对峙早已击碎了夜晚的平静。在他们的身后,那道橡木门已经被推开,皇帝从寝宫中走了出来,倦怠的目光里含着一丝怒意。他走到两个人中间,目光从他们脸上飞快地掠过。

      “你们在这里大呼小叫干什么?”皇帝不悦地问,“艾西昂,你怎么会在这儿?”

      “很抱歉打扰了您的休息,”男爵立刻答道,“但是詹姆斯殿下病了,御医说是急性肺炎……”

       皇帝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极为难看,不等男爵说完,他便径直走出了房间,男爵立刻甩下了面色铁青的里弗斯伯爵,匆忙跟在皇帝身后,和他一起向巴基的房间走去。

       皇帝迈进巴基的寝宫时,御医正打算给他放血。当值的侍从官看到皇帝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袍,立刻帮他取来了一件斗篷披好。皇帝坐在巴基的床头,头也不抬地从女仆手中接过湿毛巾,帮他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他怎么样?”皇帝急切地问道。

      “殿下的病情凶险,但尚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御医连忙答道,“现在需要给他做放血治疗。”

       皇帝略微点了点头。医生立刻开始准备切开巴基脚上的静脉。或许是感受到了疼痛,巴基在此时突然开始呻吟起来。为了不让他乱动,皇帝只好搂住了他的头。

       从这一天开始,皇帝不眠不休地守候在巴基床边亲自照料他的病情。巴基高烧不退,他便用湿毛巾一遍遍地擦拭他的身体。偶尔,巴基会在睡梦中说些胡话,双手在空中无意识地击打,像是在对抗着什么看不到的敌人。皇帝便会立刻从小憩中惊醒,握住他的一只手,轻缓地拍着他的肩膀,哄他再度入睡。

       巴基昏迷了整整一个星期,有人甚至提议去请一位神父。巴基在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了人们的对话,他含糊不清地说:“我不要神父,我只要我的爸爸。”

       皇帝微微一怔,像是被一只木槌轻轻敲了一下心脏,似乎是“啪”的一声,有什么冰封了太久的东西裂了一道小缝。他的心口再一次地涌现出温柔的疼痛。

       他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他曾经不计后果地把心捧给了很多人,那是他最无忧无虑的年华,他对爱充满了渴望,也格外的慷慨。但那颗心现在破碎了,他没办法把它重新粘合,于是他变得冷淡而吝啬,轻易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心绪。

        可现在,面对詹姆斯,曾经在他的血液中消亡的火焰似乎正渐渐复苏。他知道自己或许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可他确实在努力重拾过去的碎片。

       “我的儿子不需要神父,”皇帝喃喃地说道,“他不会被这种小小的困难打倒……威廉!”他高声唤来御医,果断地命令他,“准备给他放血。没有人可以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就连上帝也不可以!”

       一星期后的一个清晨,巴基终于从昏睡中清醒。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肚子很饿,嘴唇干干的,但却很轻松。晨曦的微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不耐烦地遮住光线,一边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他的床头坐着一个人,他好奇地顺着那只秀着银线的袖口看了上去,在他身边,他的父亲正靠在床头浅眠。他看起来已经有几天几夜没有睡过了,他眼底的阴影甚至比前几天忙于政务时还要严重。

        巴基困惑又惊讶地望着这副景象,脑海中的记忆渐渐复苏。他想起了不久前发烧昏迷的日子,他的耳边总是嗡嗡作响,身子重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有好几次,他几乎已经断定自己要去见全知全能的上帝。是一个温柔的声音不断地将他唤了回来。他感觉自己被抱在一双无比安全臂弯里,前所未有的温暖而宁静,就好像在他出生之前,他就已经在那里呆了好久好久一样。

       他以为那是幻觉,他臆造出来的一个天使。他没想到当他清醒的那一刻,他第一个看到的却是前几天刚刚被他称为冷血魔鬼的父亲。

       巴基从床上坐了起来,贴在父亲的脸颊边仔细地打量,他好怕这又是一场美梦。梦里的父亲那么温柔,就连因疲惫而沉睡时都那么柔和好看。

        于是,为了验证自己不是在天堂,巴基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皇帝被这清脆的一声惊醒了,他睁开眼睛,惊喜地看到昏迷多日的儿子清醒地坐在自己的面前,看起来已经恢复了神智。只是他奇奇怪怪地捂着自己的脸颊,目光中闪动着一丝晶莹。

      “詹姆斯……”皇帝动了动酸痛的脖子,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却十分温柔,“你感觉怎么样了?”

      “我好多了,”巴基小心翼翼地问,“爸爸,我睡了几天。”

      “你睡了一个星期,”皇帝俯下身子,嘴唇突然贴上了巴基的额头,“太好了,你退烧了。”

       巴基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到那里一片冰凉,只有被父亲吻过的地方是热乎乎的,好像那里留驻着阳光。

       巴基眼眶一热,突然内疚地搂住了自己的父亲,他把脸埋在了父亲的肩膀上,用力抽了抽鼻子,很注意不能用泪水和鼻涕把父亲昂贵的衣袍弄脏。

      “对不起,爸爸,”他哽咽着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感到一双手正轻轻绕过他的后背,把他温柔地搂紧,于是他的鼻音变得更重,甚至已经不争气地带上了哭腔,“对不起。”

      TBC
       需不需要我做个人物简介和地名说明之类的东西呀……感觉这篇出现的地名有点多了。

评论(52)

热度(200)